第5章 迁葬。11

  “没有手牌不许出去,谁来了都一样。”守卫道。

  戚繁音浑身的勇气陡然间卸了大半,身体几乎就要因为战栗而栽倒。

  “闹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戚繁音脊背僵硬,一阵凉意从脚心升起,慢慢席卷全身。

  守卫不认识戚繁音,却不能不认识燕娘,忙迎过去,殷勤道:“燕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只管吩咐一声就是,怎么还劳你亲自到这腌臜地方来。”

  燕娘绞着帕子,香手轻轻拍了下守卫的肩头,身姿妖娆:“前头人多,闷得慌,所以到后面来透透气。”

  守卫只觉燕娘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滚烫,浑身酥麻入骨。

  燕娘容貌极为明艳,灼若芙蕖,又是女人中的女人,男人一沾到她腿就软得走不动路。

  她缠着守卫:“你陪我说说话解解闷。”

  守卫心都酥了。

  戚繁音不知燕娘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她只知道自己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好像燕娘根本没有注意到她,只顾着跟守卫调笑了。

  戚繁音趁机开了耳门,悄悄跑了。

  外面是茫茫大雪,空巷里积了尺深的白雪。

  进梨月坊一个多月,外面的天地早已不是她熟悉的天地了。

  她跑到空巷上,迎面走来两人,他们说道:“真惨啊,宁安侯前几天刚行刑,戚家姑娘今天就要接客了。”

  “我听说宁安侯满门男眷都死了,女眷都充作官妓,宁安侯行刑后连尸首都没人收敛,还是李樵夫看他可怜,把他拖去乱葬岗的。”

  人走远了。

  戚繁音只觉茫茫天地间没有光,没有希望,也没有前路,她浑身被抽去魂灵,只余一具空壳。

  她没了气力,跪倒在地,在大雪中哭得声嘶力竭。

  直到一道俊逸的身影撑着伞,在鹅毛大雪中,一步一步走向她。

  她抬头,他低头。

  四目相对,雪绒从伞沿坠落,轻飘飘落在她的肩头。

  顾衡俊美的眉目无悲无喜,只从玄色大氅里伸出了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他居高临下睥睨着她,面无表情。

  “跟我走,还是留下?”

  顾衡,一身世家公子般的清贵容貌与气度,却没人敢信他阴鸷狠毒,曾经只因有人跟他政见不合,他便设法灭了那人满门。

  戚繁音见过他,那时他及第登科,上门拜会长官。

  那年的春光很好,有石桥流水,有海棠漫春,梁瀚文捉弄她,把她抱上了墙头,她急得直哭。

  顾衡打海棠苑走过,被她的哭声引到矮墙边。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顾衡,他站在那里,姿态从容,眉眼中透出一股诗书堆砌出的文气,眼睛里像是盛满繁星,对她粲然一笑,那些星子骤然间散开。

  他的眼神干净澄澈,丝毫没有后来位极人臣时透出的阴冷狠戾。

  她哭得满脸淌泪,一张小脸憋得比海棠还红,看到他的笑,眼泪止住了,试探性地朝他伸开手,哭声奶气:“叔叔,帮我。”

  他举手投足间都是一幅画,抬手把她从高高的墙头抱了下来,修长的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头,声音温和:“傻孩子,别淘气。”

  那是戚繁音对顾衡最初的印象,温和文气。

  之后就听说他入仕之后阴鸷狠毒,为扫荡政敌不折手段。

  曾经的上司也反目成仇。

  世人都说,宁安侯府垮台,背后或许有顾衡在推波助澜。

  那个下雪天,顾衡出现在走投无路的她的面前。

  刹那间,浮现在她脑海里的竟然不是关于父亲和顾衡针锋相对的事情,而是很多年前午后他小心翼翼把她从墙头抱下来时掌心的温度。

  她想,与其被捉回梨月坊做个千人枕万人尝的尤物,还不如讨好顾衡一人。

  于是她说:“我跟大人走。”

  顾衡就把她带回了葳蕤园。

  真快啊。

  从梨月坊出来是上元节,马上就到中秋了。

  这大半年时间里,她一步也没踏出过葳蕤园。

  外面又是怎样一番天地了?

  戚繁音轻轻眨了眨眼,纤长浓密的卷睫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苍凉。

  “姑娘,马车已经备好了。”香如进来道。

  戚繁音点头,戴好幕离,在香如的陪伴下出了葳蕤园。

  天上下着蒙蒙细雨,马车在乱葬岗下停了下来。

  香如踩着矮凳下了马车,抬手去扶下马车的戚柳,细声道:“姑娘注意脚下,这地儿不平坦。”

  两人下了马车,王先生已经等着了。谢嬷嬷办事周到,还专程请了宝光寺的和尚在旁边念经超度。

  王先生见到戚繁音下马,迎上前去道:“姑娘,都已经准备好了,只等您焚香便可开墓了。”

  边走边说,他把戚繁音引至一棵柳树下,驻足:“姑娘,老侯爷就在这里。”

  戚繁音怔住,一时间脚下如有千钧重,一步也挪不动。

  环顾四周,风声萧萧,无名之坟比比皆是。

  她的父亲就长眠在这荒郊野岭,她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姑娘。”香如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递上一张丝帕,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伺候戚繁音这么久,香如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只要是和宁安侯府沾边的事情,她就难以控制住情绪。

  戚繁音拿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接过王先生递过来的香烛,将香插在空地放置的香炉里,而后跪在小坟包前的蒲团上,对着坟墓缓缓俯下身,按照王先生的指导行完礼。

  香如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和尚齐声念经,王先生便指挥人开墓取骨。

  宁安侯下葬已有大半年,草席腐烂,尸成白骨。

  戚繁音在看到坟墓里躺着的身躯和齐颈断开的头骨时,还是没忍住嚎啕大哭。

  心上有很多刺,密密麻麻往她心上扎,疼得她发抖。

  她哭得悲戚,身边除了和尚的经声,再没了别的声音。

  王先生侍立片刻,才上前道:“姑娘节哀,请姑娘为老大人拾骨,让他尽早入土为安吧。”

  迁葬的时辰都有讲究,戚繁音不能再耽搁了。

  过了很久,她才擦了擦脸上的泪,蹲下身一块块捡起父亲的尸骨,放到一旁准备好的棺椁里。

  很快宁安侯的尸骨就定棺了,戚繁音扶灵到宝光寺下。

  王先生已经请人掘好坟墓,尸骨一到便掐着时辰入葬了。

  仪式到了最后,戚繁音跪在宁安侯的墓前,紧紧咬住牙,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努力压下身体里翻涌撕咬的痛苦。

  她在新立的墓碑前磕头,额头抵着冰凉的十倍,纤弱的身子微微发抖,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一叩首,感谢父亲生养之恩,护我这十余年锦衣玉食,无忧无虑恣意快活。

  二叩首,请父亲安心,我会好好活着,找到弟弟,像您顾看我一般顾看他长大。

  三叩首,愿父亲早登极乐,他生若能相逢,再续父女情分。

  香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撑开伞护着她登上马车,低声宽慰:“姑娘,走吧,老大人一定不想看你淋雨受风寒,快别哭了。”

  两人回到葳蕤园。

  刚走进院子,就看到云兰端着顾衡的茶具满脸喜色地往屋子里走去。

  戚繁音心底一沉,顾衡又来了。

第5章 迁葬。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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