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2
“所以,”澹宁问,“凌玄台的人连你的面都没有见到?”
有周睽在,他不敢继续坐在巨石上,跳下来,在周睽旁边的站姿几乎能称得上规矩。
当然,这其中有一大半要有归功到周睽刚才的话上。
澹宁一度以为周睽这几天已经把自己忘到了脑后,却没想到他不仅知道自己与阮台的接触,甚至还知道两个人谈了些什么。
阮台看起来不像是他的亲信——周睽是因为宗主身份所以在墨云宗内能只手遮天,还是他本身便有这样的本事?
澹宁没有细想,这二者对他来说差不多。
“我没事见他们做什么?”周睽反倒显得轻松,他拿着刚刚从澹宁那里拿到的玉佩,用拇指和中指卡住细细端详。
澹宁因为他这个动作有点不安,生怕周睽突发奇想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这个……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传家宝?”周睽问。
澹宁点点头:“差不多吧,我母亲就只给我留了这一样东西。”
“色泽青白,内里发灰,”周睽把玉佩抛回给他,澹宁急忙接住,“可惜了,是个凡物。”
澹宁检查了一下,把玉佩小心装好。修真界走到哪里都要看灵宝法器,他不在意这些。这玉佩的确非常普通,连上面的红绳都是磨断了他新换的,但“母亲留下的”这一点已经足够他带着它一辈子。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周睽:“但是凌玄台的人说丢失宝物的地方有墨云宗弟子留下的痕迹……”
说到一半他略显犹豫,周睽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是你干的吗?”澹宁问。
周睽没有立刻回答,他看起来丝毫不着急,用手摸摸下巴,说:“让我想一想。”
澹宁一瞬间有点呆,他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没有比这更明目张胆的承认方法,周睽就差在脸上明晃晃印上“是我干的”这几个字。
可又神奇地没有办法盖棺定论,因为周睽没有亲口说出来,一个字都没有说。
澹宁的眼神也由一开始的惊愕慢慢沉下来,在心底盘算其中的蹊跷之处。
足足过了一袋烟的功夫,周睽才戏谑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不是我干的。”
虽然早料到这个答案,澹宁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抽了抽。
看到他的神情,周睽似乎也觉得有趣,脸上带上了些笑意,靠在巨石边与澹宁一起看缭绕的黑雾。
如果澹宁是那种头脑简单、天真无邪的主儿,也许还真的会觉得这个场景宁静又温馨,舍不得打破这份静谧。
半晌,澹宁终于装不下去,挫败地叹口气问:“宗主大半夜特地来找我,不会只为了同我说这个吧。”
如果只是为了戏弄他而来,周睽这个宗主还是不要当了。
周睽看过来,不知何时已经敛了笑意。
澹宁见过他冷漠无情时的样子,也见过他调笑或讥讽的神情,却从没见过他眼底如此多的深意。
他缓缓道:“我只不过是突然想起,之前和你有几句话说漏了嘴。”
澹宁疑惑地抬眼,不太相信周睽的话:“哪几句?”
“我在魔渊待了三百年。”周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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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象门,缥缈峰主峰。
陈忠等在大殿,大部分人都已经到了。
独空寺向来不爱过问世事俗务,来得迟一些倒也不奇怪。
大门打开,先进来的是一位老僧,手持锡杖,身着百衲衣,肩上背了一个包裹。
“无心法师。”陈忠迎上去,面前的人是独空寺住持粲无心。
粲无心微笑,双手合十行了个问候礼。
“无心法师一向专心佛法,少问世事,今次能来实属不易,”陈忠向他身后看了一眼,“不过怎么只有大师一人,无名法师呢?”
粲无心敦和道:“师弟昨日才出关,路上去祭拜故人,难免耽搁一会儿,希望施主体谅。”
陈忠脸上的微笑不自觉淡了一点:“昔日云宗主为了守护人间安宁,不惜以死殉之,自然值得多等一会。”陈忠脸上的微笑不自觉淡了一点。
粲无心仿佛能看透他的想法,摇头道:“众生皆苦,施主不必自责。”
说完他轻轻躬身,没等陈忠再说什么便步入内殿。
无名法师并未耽搁太久,半个时辰后便到了。
陈忠此时也已在内殿,与其他人一样,将目光投到门口。
进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无名法师看起来很年轻。比起身着百衲衣、随身携带头陀十八物的粲无心,除了一根简单的锡杖和头上的戒疤,他并不太像个佛修,反倒有种普通修士的味道。
“无名法师,许久不见。”
无名简单地冲在场人点个头,权当打了招呼,便坐到了凌玄台的袁非鱼旁边。
至此所有人都到齐了,陈忠站起来环视一圈。
来的人并不多,却都是大门派的掌门与长老,出去在修真界都是泰斗级的人物。
“今日我与袁道友将大家聚在一起,所为何事想必大家多多少少都有耳闻。前些日子,万象门捕获了一只魔族。”
尽管在场的人大半都知道这件事,“魔族”这个词一出,还是有一半人皱了皱眉。
陈忠继续说:“人世间已经有三百年没有魔族出现,为了确保安全,我们把魔族交给了祝道友,他是万象门至交,又擅长审讯之道……”
“那祝梁欢没有个十几二十年,怕是醒不过来。”一个女子咯咯笑着,娇声打断他,“周睽下手毒得很,就算是我们兰雪居也没什么办法。”
陈忠复杂地看了女子一眼,不再说话。
兰雪居多出剑修,于岐黄疗伤一道也胜过其他门派不少,它的门人多为女子,今次掌门没来,却来了两个长老。
说话女子的同伴清冷如霜雪,跟着点了点头,佐证道:“祝梁欢神魂受损,现阶段再多灵丹仙药也无用处,需要时间慢慢调养。”
好几位修士与祝梁欢关系不错,闻言脸色都不太好看。
“陈掌门,祝道友身受重伤,那那个魔族?”一位长老出声询问。
“嗯,”陈忠简短道,“也死在那天晚上,消息瞒下来了。”
“也是周睽干的?”那人又问。
一时间没人应声,答案大家都心照不宣,可如果要言之凿凿地说出口,却又没谁有这个把握。
长老也反应过来自己问得太冒失,心中懊悔,强笑着解释道:“我也是太心急了,毕竟自从……以来,魔族已经三百年没有出现过,如今这样,实在不能叫人安心。”
进来后一直沉默的无名法师突然说:“既然已经出现魔族,魔渊封印的情况十有八九不会太好。”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陈忠心里却不由得一跳:“我们也是这个想法,那个魔族已死,祝道友也暂时醒不过来,但魔渊封印是大事,我们决不能掉以轻心。”
“但魔渊封印可是在墨云宗领地里,”有人道,“别说现在出了这种事——就是以前,周睽也和我们不对付啊。”
陈忠正欲回话,另一边突然有人不屑地大声道:“周睽一个魔渊里养蛊养出来的,还能是个好人不成?”
此话一出,当即有一半的人发出惊疑之声:“养蛊?什么意思?”
说话的是凌玄台的一位长老,见状掌门袁非鱼终于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大家应该也知道凌玄台发生的那件事吧。”
“当然,”兰雪居那位活泼些的女子接话道,“沧海明月珠被人偷走,凌玄台几百年都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了吧?”
门派至宝被偷不是什么光荣的事情,被这么一说,凌玄台的几个人都有点挂不住脸,袁非鱼轻咳一声:“我们的确没想到。”
“怎么,这件事也与魔渊有关?”女子非常机灵,片刻功夫已经反应过来。
“应该说,与周睽和魔渊都有关系。”袁非鱼换上了凝重的表情,“三百年前,墨云宗衰败之后,门人死的死散的散,却也有少数留在废弃的墨云宗。”
他犹豫了一瞬,接着道:“其中有一人,在三十年前曾亲眼看到……周睽从魔渊中走出来。”
四下一片哗然。
除了少数已经知道此事的修士,其他人皆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真有此事!?”
“如果真是这样,怎么拖到今天才说?”
“即使是人,也不可能从越过封印从魔渊里出来!袁掌门你们当真没有搞错?!”
“他怎么会进魔渊?”
袁非鱼把手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听他说话:“此事说来话长,那位墨云宗弟子当时被人强行掩盖了记忆,后来机缘巧合投靠到凌玄台,我们也是不久前才发现此事。”
“那位弟子呢?把他叫出来问问不就行了?”
袁非鱼苦笑道:“那位弟子修为不高,寿元已尽,半旬前坐化了。凌玄台只来得及把他的记忆映进沧海明月珠中。”
“沧海明月珠被窃,”有人讥讽,“这么说,这件事和那个魔族一样,也变成无头案了?”
“这倒没有,万象门那件事后,凌玄台大长老内心不安,提前仿制了一颗沧海月明珠。”
“虽然仿制品的能力比不上真品的三分之一,也足够把那段记忆留下来。”
袁非鱼一笑,掌心凭空现出一颗五光十色的圆珠。他向上一抛,圆珠在空中滴溜溜转了几圈,内殿的所有人都死死盯住了圆珠映出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