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71

  时隔多年,陆承景又梦到冉墨了。

  许是冉墨身死后不想见到他,刚开始几年,陆承景对他日思夜想,冉墨怎么也不肯到他的梦里来。

  他想尽一切办法,却连在梦里见到他都是一种奢侈。

  年近垂暮,陆承景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日渐衰败下去,许是知晓自己时日无多,冉墨倒是肯入他的梦了。

  他梦见冉墨背倚着木栏杆,藕白的手臂向前伸去,却在半空中顿住,片刻后收回了手。

  他坐在阁楼上,被笼罩在温暖阳光的光晕中,面前挂着一只金丝楠木的鸟笼子。

  笼子里的玄凤鹦鹉是陆承景花尽了心思寻来的,鹦鹉话多,陆承景是想找来给冉墨解闷的。

  没想到这只玄凤鹦鹉毛色形态极其漂亮,却是只哑巴鸟,自被他寻来关进这笼子里就没开过口。

  这鸟一直都是冉墨在喂,对冉墨十分亲近,哪怕开了笼子也不会飞走,自觉地立在他的肩膀上。

  陆承景笑着问他今天怎么没把鹦鹉放出来,冉墨一双勾人心魄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缓缓拉起了衣服的下摆,露出了脚腕上的铁链。

  他的脚腕成日不见光,显出一种病态异于常人的白,和黑沉的铁链对比鲜明。

  陆承景的笑僵在嘴边,限制了他活动的铁链,是陆承景亲自扣上去的。

  陆承景犹豫许久,还是不敢给他解开铁链,他将鸟笼拿下来,转过身时,发现冉墨身后依着的木栏杆不见了。

  而冉墨朝他笑了笑,那笑意很浅,不达眼底,然后他像是释然般仰面从三层高的阁楼上摔了下去。

  陆承景陷在梦里,知道这是梦,他清晰地知道冉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死了,但他仍然试图去抓住冉墨。

  这完全是刻在他脑中的、潜意识的动作。

  只差分毫,他没有抓住冉墨,随他一起掉了下去。

  失重落空的感觉让陆承景冷汗涔涔地惊醒,他睁开昏沉的眼睛,浑身都如同鬼压床一般动不了。

  这种感觉已经持续很久了,自从他出现中风的症状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僵硬的肢体只能做一些小幅度的动作,没有人帮扶他甚至都坐不起来。

  “醒了?”

  陆承景循着声音艰难地动了动头,华兴殿寝殿的样子几十年没有变过,陆辞珩站在他的床边,不紧不慢地在盆中沐手。

  殿中燃着袅袅的烟,兽形的青铜香炉掩在烟雾中,陆辞珩的声音冷冽却平和,陆承景甚至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

  陆辞珩如闲话家常般开口说:“冉墨他肯来见你了吗?”

  陆承景心口一痛,冉墨根本不愿意来见他,今日出现在他梦中,却是以这样一种决绝的方式再次让陆承景失去他。

  而陆辞珩的存在就像是时时刻刻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冉墨是怎么死的。

  “陆辞珩,你来做什么?”

  “我是你儿子。”陆辞珩轻笑一声,“你快死了,我来看看你不是应该的吗?”

  “朕还没死呢!”陆承景满脸怒容,却根本动弹不了,只能死死地盯着陆辞珩,“朕没有你这样的儿子,也不需要你假惺惺地来侍疾。”

  他把头转向站在一旁的张凌,“太子呢?去把太子叫来。”

  张凌仿佛没听见般丝毫未动,倒是陆辞珩开了口:“太子?哪有什么太子?”

  他背着手,那双和冉墨如出一辙的眼中流露出疑惑,片刻后又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哦,你说陆清识啊,他不是被你亲自废了太子之位吗?”

  “朕什么时候……”话戛然而止,陆承景反应过来,怒得额头上青筋暴起,上半身支撑着想起来,又跌了回去,“陆辞珩,你算计朕?!”

  陆辞珩但笑不语,欣赏着他的丑态,漠然道:“是又如何?”

  “陆清识他真的好蠢,我在大殿上不过是推波助澜地说了几句,他就口不择言,什么都自己捅了出来。”

  有些话借他人之口说出来,效果事半功倍,还能让陆辞珩自己不落口舌、不留把柄。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何况文人最易被煽动,陆辞珩只是到卫博然和吏部尚书处旁敲侧击地说了陆清识这段时日来的所作所为,在大殿上他们便言辞激烈、愤慨激昂。

  杜勒的死是陆辞珩的手笔,为的就是让陆清识助人作弊后又畏罪杀人的罪名坐实。

  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陆清识实在无用。

  徇私枉法、草菅人命、空口诬陷。

  无论哪一件事,陆清识的处理方式都不得当。

  其身不正,朝臣已经对他形成了固有的印象,不管杜勒究竟是怎么死的,百官都只会将这件事归咎在陆清识身上,觉得他根本不配为储君。

  况且陆清识性格懦弱,这也确实是他会干出来的事。

  这样的人,陆辞珩甚至都不屑于将他看作对手,就算没有陆辞珩,废太子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只不过陆辞珩不想再等了。

  “你这一辈子都在给你的废物太子铺路,你觉得他真的有能力担任一国之君吗?”陆辞珩嗤笑着,阴恻恻地唤他:“父皇,你瞧,你向来最不喜欢我,可现在这皇位若是不传给我,你花尽心思打下来的江山就要后继无人了。”

  这是陆辞珩第一次叫他父皇,陆承景却从这个称呼中听不出丝毫尊敬之意,更像是在借此提醒他,他现在别无选择。

  “你做梦!太子废了朕可以重新再立陆清识为太子,这皇位就算传给宗室之子也不会传给你!”陆承景愤怒之下手碰翻了床头的水盆,他促声叫着张凌,“去把、去把陆清识叫来,让御卫进来把陆辞珩给朕拖下去!”

  铜盆翻倒下来,水洒了一地,张凌毕恭毕敬地将水盆捡起来,放了回去,低垂着眉眼站到了陆辞珩身后。

  陆承景错愕地看着他的动作神态,不可置信般怒喝:“张凌?!”

  “张凌,你跟在朕身边三十余年了,是朕一步步提拔你,才有了你今天的位置!”

  张凌闻言毫无触动,他垂着头,声音低哑却清晰:“皇上,良禽择木而栖,老奴也不过是择主而事。”

  张凌是陆承景身边最信任的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张凌早已有异心,陆承景仰躺在床上,胸膛不断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陆辞珩没什么心思看他们的主仆之情,他俯视着瘫在床上的陆承景,好似在看蝼蚁一般,将明黄的懿旨在陆承景面前抖开,“懿旨我都拟好了,连笔锋都是照着你的字迹写的,你只要在上面盖个玺印就可以了。”

  “不可能的,你别妄想了,朕不会在上面盖章的。”陆承景咬牙切齿道:“就算朕死了你登位,你的皇位也是来得不明不白,到时候有的是人弹劾你,沈明安为人刚直挺正,名不正言不顺,他怕是第一个不会承认你的皇位!”

  陆辞珩笑了笑,“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让这皇位来得更名正言顺一些吗。”

  陆承景说的也正是陆辞珩所顾虑的,若不是担心沈明安和他生出龃龉,陆辞珩也不至于行事如此犹豫谨慎,筹备了这么久还迟迟不动手。

  比起在这里和陆承景迂回反复地说,陆辞珩更想带着玄甲军直接攻进华兴殿,弑父篡位。

  他不在意后世史书写他如何残暴不仁、篡位夺权,却在意沈明安对他的看法。

第57章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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