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苏醒   欲盖弥彰,情不自禁31

  江茶后知后觉, 瞬间涨红了脸,不敢看迟燃, 犟着脸一本正经解释说:“我的意思是病床很大,你可以坐到床上来看, 会舒服一点。”

  “哦——原来只是这么单纯的意思, 完完全全没有别的意思,”迟燃偏头,“是吗——”

  烦死了!

  “我改主意了, ”江茶把自己挪回床中间, “你就坐地上吧, 别上来了。”

  “小白眼狼。”

  迟燃嗤笑一声,转回身继续摆弄投影仪,“我不上去了,医生说你伤口没好, 别再挤到了。”

  江茶目光追随,迟燃起身,身后缓缓浮现出“江湖”两个飒爽大字。

  他在跳跃的光影前向她伸出手,“你的伤口不能吹太高温度的暖气,担心我——”

  “可以分我一床被子。”

  江茶仰头看着他,悠扬笛声从音箱里飘出来,她在缓缓飘荡的乐曲里笑了起来,半跪起身,把被子递给迟燃。

  迟燃扬起嘴角,接过被子坐在了病床前的地毯上,伸手关了床头灯,电影在此时恰好进行至黑屏,四周陷入浓稠寂静的黑暗。

  江茶屏住呼吸,听见距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传来细微的窸窣声,是迟燃衣服布料摩擦时发出的动静,细小却不容忽视。

  像是小虫振翅一样沉浮的不安,在震耳欲聋的安静中逐渐变得声势浩荡,充斥了整个耳膜,演变成即将盖过血液流淌和心跳的巨大声响。

  明明看不见,却仍能感觉到几厘米空间内升起微不可测的温度。

  在身边时,他的存在感一直都很高。

  终于,暖黄色的火焰从幕布上跳跃亮起,余光中迟燃部分间凸起的轮廓线条便重新撞进来。

  江茶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烫,幕布上那团火焰仿佛越过了光年距离,悄然来到了身边。

  “江茶——”迟燃忽然喊她。

  “啊?”猝不及防被点名,江茶心中一条,声线颤抖了两分。

  “你出场了。”

  江茶转头去看,幕布里,十六岁的自己站在一片血色的夕阳里,塞外大漠手里握着一柄翠绿的竹剑。

  正如她的名字,阿竹。

  阿竹今年十五岁,是个孤儿

  她不爱穿绿,爱穿红。

  纯正的绯色,灼烈得像火,又像血。

  此时她便着一身红衣,风吹过她绝艳的侧脸,顺着猎猎荡漾的衣袂往下,她的脚边是堆叠如山的尸体。

  镜头缓慢推移,画面中血像溪流一样顺着阿竹的脚底蜿蜒开来,逐渐汇集在低洼的沙坑里,再往前推,沿着干涸的锈色,露出一双男人的黑靴。

  男人身负双剑,是个瞎子,一身白衣片尘不染,脸上露出了悲天悯人的温和笑容。

  一张嘴,清朗的嗓音说出的话却如同毒蛇:“阿竹,他们都死了吗?”

  阿竹转身,两步走到男人身前,拉起他的手,在他的掌心缓慢滑动,写出了字。

  ——无一活口。

  男人的笑容更甚,“小竹子,你真是一把好剑。”

  得到夸奖的少女猝然一怔,随即杏眼微荡,扬起脸来看着男人,眸子亮晶晶宛如揉了碎星。

  她越笑,迟燃的脸色就越难看。

  十六岁时江茶的五官与现在没有多大区别,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果说现在的江茶她像雨后枝头的薄梨花,倔强破碎,那时的她便是挂在枝头的青果,愿君采撷。

  即便是同样的干净,五年前少女眼中的天真澄澈却更加柔软。

  那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人才会拥有的光亮。

  这样的江茶,生动的,鲜活的,十六岁的江茶,迟燃从未见过。

  空气中传来了女生细碎的吸气声,迟燃抬头,画面已经转换。

  幕布上大漠浸透在夕阳的瑰丽里,血色的高空中猎隼俯冲直下,卷着沙粒的风从背后倏然掀起。

  镜头推进,少女漂亮的眸子一眯,后脚用力,身形鬼魅一般闪到男人身后,竹剑舞起水泼不进,将沙尘尽数挡在身前,身后的男人连衣角也未曾沾染半粒沙。

  阿竹转身,面无表情的脸再度露出破绽,嘴角浅浅翘起细微弧度。

  她伸手,在男人的背后写——主人,阿竹是您的剑,亦是您的眼睛。

  阿竹会永远陪着您。

  阿竹生来便是个哑巴,爹娘嫌弃她,终于在三岁时将她扔进了深山自生自灭,因缘际会下被眼前这个名叫周横渡的男人捡回养大。

  周横渡乃是江湖第一大魔头,为修魔功弑父杀母,人人得而诛之。

  阿竹不在意这些,他要杀,她便杀,他要疯,她便陪他疯。

  地狱敢走,刀山不惧。

  只要他要的,她拼死也会为他夺来。

  杀手少女的世界寂静又狭窄,只能听见他一个人,只能看见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她是他的不二之臣,愿为他冲锋陷阵,愿为他战斗至死。

  残火试新醅,宿眠杀月影,江湖夜雨十年灯。

  《江湖》是男人戏,江茶的戏份并不多。

  但迟燃看得很认真,光影在他的眼中飞速变换,很快来到了最后一幕。

  彼时,周横渡被武林百家围剿,逼上薄君山。

  这么多年,他残忍嗜血,性情阴沉不定,早已众叛亲离,身边人皆离他而去,只有哑女阿竹,始终着一身红衣护他左右。

  如今,也只有阿竹愿站上死生之巅,毅然挡在他身前。

  疾风袭过暗夜,周横渡的白袍仍旧猎猎扬起,却再也不似电影开头时那般无暇。纯白之间被溅上艶丽浓稠的鲜血。

  有他的,更有其他人的。

  刹那,电闪雷鸣,闪电划破天际的一瞬,照亮江茶纯丽眉眼,她身形一动,刀锋碰撞的声音阒然撞响。

  暴雨欲来的味道浮动在暗夜里,红衣少女手握长剑,翻身,滚地,斜扫,动作干净利落,绝不含糊。

  江茶的打戏漂亮如高山流水,锋利又极具美感。

  迟燃逐渐忘却那些似是而非的遗憾,跟随着江茶的每一次动作心跳加速。

  画面中围剿还没有结束。

  周横渡身受重伤,早已无法支撑百家合力,阿竹双目通红,护在他面前,眼神如同一只野性十足的狼崽。

  天空砸下雨珠,如同未经约定的号令,百家忽然退潮一般瞬间隐匿,闪电一晃,薄君山巅阴林鬼影层叠。

  这里到处都是人,却没有任何声音,黑暗织成密不透风的大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席卷天地。

  世界寂静得仿佛死去了。

  接着,雨水的气味陡然沉重,只一刹那,雨珠瓢泼成帘。

  世界陷入苍茫作响的寂静里,镜头猛然拉进,一滴雨水飞坠过江茶的眉眼,刀锋立刻削破水珠,瞬间到了周横渡的喉前。

  下一刻,江茶身形一闪,回刀格挡住猛兽般的可怖力度,转身一脚踹向黑暗,一个黑人男人被踹飞出去,江茶飞身而起,直接扭断了他的脖子。

  不容喘息,下一阵刀风已然袭来。

  暴雨如注,寒光不绝。

  雨水将江茶的眉眼洗刷得有多清丽,刀锋的下淌的血就有多绵延。

  直到惊雷炸起,阿竹在转身的间隙,猛然看见一缕剑光冲着周横渡飞去,而周横渡背后双剑不翼而飞,手无寸铁,无知无觉身后之险。

  漫长的一瞬里,江茶的瞳孔猛然紧缩,恐惧与惊慌盈满其中。

  她不再抵挡疯狂落下的刀风,毅然抬手掷出唯一的长剑。

  长剑刺破罅隙,直追剑光。

  却仍旧晚了一步。

  周横渡猛然转身,看见朝自己飞来的利剑。

  再想躲避已然来不及。

  缚住双眼的白绫被刀光削下,万夫所指中,周横渡展开双臂,毅然决定接受死亡降临。

  然而意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

  一道单薄的脊背猛烈贴上他的胸口。

  灰白的瞳孔一怔,周横渡感受到胸口处传来的血腥味的温热液体。

  “小、小哑巴?”

  小哑巴阿竹垂头,看见了贯穿自己胸口的利剑,眼神一涣,倒在主人怀中。

  “阿竹……”

  少女惨白的唇角渗出血迹,又很快被雨水洇散。

  她枯瘦的指尖颤抖着抬起,缓慢触摸到周横渡的脸。

  她肖想了他一辈子,还是头一回靠在他的怀里。

  好温暖。

  温暖得让人想睡去。

  她纤长的手指细细描摹着眼中人的轮廓,从鼻峰到唇角。

  这是她第一次逾越分寸,兴奋得眼中泪水不断溢出,混着雨珠一滴一滴砸入尘土。

  也砸在另一人的心尖。

  周横渡肝胆惧裂,曾在深夜否认过无数次的爱意终于变得清晰。

  他却清醒地太迟太迟。

  他握住少女无法停止颤抖的手,小心贴近胸口。

  “阿竹,你想说什么?”

  阿竹凄然一笑,青涩的脸旁因为鲜血显露出妖冶的绝艳,美得惊天动地。

  而手掌之上,她缓慢移动指尖,写下毕生所奉:

  ——此生为剑,至死不悔。

  瓢泼雨夜,血流成河。

  武侠正道的侠旗宛如白幡,白幡之下,一身红衣的少女双手无力砸进泥水,永久闭上双眼。

  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魔头跌坐血泊之中,抱着冰冷的少女尸体,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镜头跟随着周横渡撕心裂肺的痛楚向上,光芒逐渐黯淡,直至消失。

  悠扬的笛声再度响起。

  ——全片完。

  迟燃缓慢转动滞涩的眼珠,猝不及防触摸到脸上一片冰凉。

  忽然,一双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迟燃的身体在瞬间变的紧綳。

  下一秒,光影忽然消散,重新陷入黑暗的房间里,肌肤相贴的温度和江茶的声音一起传来。

  “迟燃,那是假的。”

第18章 苏醒   欲盖弥彰,情不自禁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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