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嫌疑(上)112

  那一刻,刑侦支队全员摒住呼吸,唯恐下一秒,自家老大直接拎着衣领,把人从夜店丢出去。

  沈愔皱眉看了那浓妆艳抹的女孩一眼,于和辉的心差点从喉咙口喷出来,已经做好上前劝架的准备,谁知沈愔只是轻拿轻放地拨拉开女孩揪着她袖口的手,将人推到一边。

  刑侦支队自正支队长以下皆是雷厉风行,不管夜店老板如何喊冤,也不管一帮鬼哭狼嚎的瘾君子差点把天花板拆了,依然秋风卷落叶似的将人拘回警局。

  虽然夜店老板矢口抵赖,架不住一同被“请回”警局喝茶的小年轻们没经过世面,溜冰抓了个现形,又被“警察叔叔”凶残的吓唬了一通,两条腿登时软成面条,竹筒倒豆子似的招了个干干净净。

  “——这个人?当然认识,这不是王哥吗?”

  等到快天亮时,溜冰的后劲发散得差不多,乱舞的群魔们终于恢复了神智,能好好说话了。

  之前往沈愔身上扑的夜店女孩洗干净鬼画符的妆容,眯起修长的眼角,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王哥可是咱们这儿的熟客,几乎每个周末都过来。他这个人吧,出手阔绰,人也还规矩,不像有的客人,酒没点两瓶,就知道色迷迷地动手动脚,咱们这儿的小姐妹跟他处得还不错。”

  她年纪不比许舒荣大多少,说话却老气横秋的,一副“姐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的腔调,目光从荆棘丛生的假睫毛里射出,看似连讥带讽,实则暗暗估量眼前警官是什么路数,该怎么说话合适。

  于和辉瞥了她一眼:“规矩?都往夜店跑了,能有多规矩?”

  “说起来,王哥和其他客人确实不一样,”女孩端详着那双涂满劣质红指甲油的鸡爪子,轻轻吹了口气,“他不光自己来,还带着女朋友一起——警官先生,换成是你,当着未来老婆的面,会对其他女人动手动脚吗?”

  于和辉:“……”

  许舒荣忽然想到什么,追问了一句:“他女朋友?长什么样?”

  女孩又打了个哈欠,用手背抹去眼角带出的泪花:“二十来岁的年轻姑娘,看打扮像是学生,长得挺漂亮的。”

  许舒荣手忙脚乱地翻出一张照片,往女孩跟前一亮:“是她吗?”

  女孩只扫了一眼,十分肯定地说:“对,就是她!”

  于和辉和许舒荣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于和辉问道:“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俩是什么时候?”

  女孩顶着一双浓云密布的黑眼圈,懒洋洋地拖长尾音:“那谁记得?大概一两个礼拜前吧。”

  于和辉不死心的追问道:“你们知道王晨是做什么的?他经常来你们店里,都跟那些人聊得来?”

  女孩听他三纸无驴地掰扯半天,有点不耐烦了:“王哥是陈老板朋友,每次来两人都嘀嘀咕咕好半天,像他们这种大人物,谈的都是正经事,哪有咱们插嘴的份?”

  许舒荣突然有点哭笑不得,这女孩方才还人五人六的教训旁人,一眨眼却漏了自己的底:这些陪酒女日复一日地挣扎在社会最底层,被生活压迫得喘不过气,偶尔抬头喘息,看到的无非巴掌大的一片天,一个制药公司高管——还不是董事长,只是董事长身边一个听话办事的助理秘书,已经是她们心目中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她看着那女孩再浓的妆容也遮掩不住的倦色,忍不住轻声道:“为什么干这行?这不是糟蹋自己吗?”

  一般有经验的老刑警都会克制自己的情绪,不在审问中流露出真实的情感,但是小许警官的审问技巧显然不怎么娴熟,她看着陪酒女的目光既没有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也没有民警扫黄时对“下等人”的鄙夷和蔑视,而是带着微微的惋惜和责备,就像看一个走上歧路的平辈人。

  陪酒女不傻,她能隐隐感觉到许舒荣的善意和痛惜,这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让女孩微微收敛了玩世不恭,然而只是片刻,她往椅子里一靠,重新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我家在农村,从小没读过书,除了这个什么也不会,”她耷拉着眼皮,从支楞八叉的眼睫毛缝隙里射出讥诮的笑意,“我爸妈要翻修新房,我弟弟要娶媳妇,不干这行,还有别的路子弄到钱吗?”

  许舒荣十分不可思议,她想起几个小时前,这女孩嗨劲上来,身上□□,在炫彩灯光下疯子一样又唱又跳——这样透支健康和青春,甚至于自己的尊严和生命,只是为了所谓的“翻新房”和“娶媳妇?

  她刚想说什么,嘴巴还没张到位,就被于和辉一个手势拦了回去。

  “你跟她们掰扯这些是没用的,”走出审讯室后,于和辉才轻描淡写地解释道,“像她们这些陪酒妹,就跟阴沟里的蟑螂似的,除了暗无天日就是醉生梦死,跟她们谈法律和尊严?那不是对牛弹琴!”

  许舒荣是一名非常合格的“新人”,她手脚麻利态度诚恳,不管是跑腿打杂还是侦查案情都干劲十足,而且从不当面驳斥同事和领导的看法。但是此刻,她本能的对于和辉“蟑螂”的比喻感到抵触。

  “你别嫌你于哥说话难听,事实就是这样,”于和辉仿佛看穿了她的念头,兀自絮叨个没完,“我记得沈队曾说过,有个叫马斯洛的人提出过一个‘需求层次理论’,你听过吗?”

  许舒荣睁大一双虚心好学的眼。

  “太复杂的说法你于哥也记不住,大概意思就是说人的欲望从高到低有五个层次,只有满足了低级欲望,人们才会向往更高级的需求,”于和辉一边鹦鹉学舌,一边打了个响指,“就像那个陪酒女,她现在是处于最低级的层次,也就是生理需求阶段——连衣食住行都成问题,哪有空闲去考虑的道德和尊严?这不和让吃不饱饭的乞丐去吃肉一样搞笑吗?”

  吃穿不愁的许舒荣无法理解朝不保夕的陪酒女为什么会出卖身体换取物质,就像陪酒女也没法想象这世上怎么会有如小许警官这般视金钱为粪土的高尚灵魂。

  夏虫不可语冰,面对陪酒女,许舒荣也不知说什么好。

  走廊尽头的审讯室里,丁绍伟将夜店附近的监控录像和陪酒女的口供一并拍在夜店老板面前,直接跳过“胡萝卜”环节,上来就挥舞大棒子:“别以为不承认就能抵赖,我们问了你店里的陪酒女,都说王晨和你关系铁着呢,每次不找小姐,专门和你暗通款曲……”

  沈愔用看文盲的眼神看了看他,把“暗通款曲是这么用的吗”不着痕迹地咽回去。

  夜店老板姓陈,以前不知是做什么营生,想来没少和警字头打交道,虽然表面上点头哈腰唯唯诺诺,骨子里却带着天然的敌意和戒备,就算知道什么也不会轻易透露给警方。

  果然,没聊两句,这位开始一问三不知——

  “哎呀您也说了,王晨是咱们酒吧的常客,人家出手大方,我一个开门做生意的,能把生意往外推吗?”

  “什么?关系铁?您这就说笑了,咱们生意人讲究和气,当然得把客人哄得高高兴兴的。”

  “绑架?您可别乱说!我、我不知道什么绑架!这跟我没有半点关系!”

  丁绍伟一口肝火含在喉咙里,正待劈头盖脸地喷射出去,冷不防沈愔咳嗽一声,他就像训练有素的警犬,赶紧一挫牙根,把火气囫囵吞枣似的吞回去,自己把自己哽得死去活来。

  只见沈愔从如山的卷宗中抽出几张A4纸,将上面打印出的账款明细摊平在陈老板面前:“去年七月二十九日,一笔五十万元的款项打入你的账户,汇款人是王晨,备注是投资款项……”

  陈老板脸色忽然微微一变。

  “……之后几乎每个月月底,王晨都会给你打一笔款,数额从几万到十几万不等,零零总总加起来也有小两百万,”沈愔神色冰冷,“这笔‘投资’在小半年后见了回报——今年三月底,也就是花泪酒吧开张的第一个月,你将十万块钱打回王晨账上,如果我没猜错,这是他投资酒吧拿到的第一笔分红吧?”

  陈老板抿紧嘴唇,一颗汗珠从额角缓缓滑落。

  “这么看来,王晨可不是‘客人’那么简单,他手里应该持有酒吧的一部分股权吧?”沈愔轻轻一抖流水单,连讥带讽地勾起嘴角,“有钱时就是‘合作伙伴’,没钱时就是‘出手阔绰的客人’,陈总,你这可差点意思啊。”

  陈老板动了动嘴唇,机械地重复道:“我、我不知道……”

  “花泪酒吧涉嫌非法□□、非法提供吸毒场所,甚至是贩卖毒品、逼迫□□!”沈愔话音骤厉,“这些你也敢说不知情?那些女孩的证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丁绍伟跟他配合默契,眼看陈老板的心理防线出现裂缝,立刻打蛇随棍上:“王晨现在疑似被绑架,我们有理由怀疑他失踪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是你——正好你俩有利益纠纷,今儿个要是不能交代清楚,你就是绑架王晨最大的嫌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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