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亲昵(上)166
事实证明,丁绍伟宁可被沈支队用“死亡射线”戳成筛子也要死皮赖脸留下的决定十分明智,因为保温盒的盖子一打开,难以形容的浓香裹挟在热汽中四下散开。刹那间,不管是吃过晚饭的丁绍伟还是饥肠辘辘的许舒荣,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口水。
给沈支队煲的汤,小夏姑娘非常舍得下本钱,不仅放了花生和黄豆,还突发奇想地倒进去半盒淡奶油和一支香荚兰。两个小时后,汤色变得浓稠,香料和胶原蛋白在汤汁中来了一场世纪大碰撞,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只不过,这碗融合了夏怀真无数心血和精力的汤最终没能完全落在沈愔嘴里,被厚颜无耻的丁绍伟和纯属凑数的许舒荣分去了一半,要不是沈支队拼死捍卫,剩下的多半也保不住。
末了,他干脆将那两位蹭饭的编外人员扫地出门,然后在丁绍伟“你无情你无义你重色轻友”的指控声中“啪”一声,毫不留情地甩上门。
等到闲杂人等全部退场,沈愔总算能坐下来,消消停停地品尝剩下的半锅汤。这汤熬煮了半个下午,又在锅里焖了两个小时,筋肉几乎融化在汤汁里,黄豆和花生入口即化,泛着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沈愔一口汤下肚,整个人突然有种“重获新生”的错觉。
不过沈支队性格内敛,习惯了七情不上脸,从表情上倒是看不太出对这锅汤的评价。夏怀真眼巴巴地看着他,用目光将他五官轮廓、眼角眉梢细细描绘过一遍,依然没发觉可供参考的蛛丝马迹。
她不由有点沮丧,如果脑袋上长了两只猫耳朵,大概已经耷拉下来了。
沈愔正慢条斯理地喝着汤,无意间瞥见夏怀真低沉的小表情,先是有点纳闷,转念一想,立马反应过来。
“很好喝,”他突然开口,然后在夏怀真惊喜看来的目光中,郑重重复一遍,“很好喝,谢谢你了。”
有他这句话,小夏姑娘只觉得半个下午的煞费苦心都是物有所值,眼角微微弯下,冲他咧开一个毫无遮拦的笑容。
沈愔端着汤碗的手一僵,差点呛到。
两碗热汤下肚,沈支队从身到心得到极大抚慰,与此同时,一个从方才开始就被忽略的疑问重新泛上心头:“……你怎么过来市局的?”
夏怀真扑闪着一双眼睛,丝毫没意识到“危险”降临,理所当然地说:“坐公交来的啊。”
沈愔:“……”
沈支队危险地眯紧眼,一字一顿:“公、交?”
夏怀真突然觉得有点冷,缩了缩脖子:“就几站路,不坐公交难道打的吗?多费钱啊。”
虽然沈愔一向冷静克制,不过有那么两三秒光景,他还是很想效仿丁绍伟,将人揪着领子拎到跟前,再对着耳根狠狠咆哮一通:
——你知不知道自己脚上有伤?
——你知不知道公交上有多少人?
——你知不知道万一磕了碰了,会让自己伤上加伤?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你,一旦你暴露在他们的视线中,他们就会……
“就会”后面跟着什么,沈愔说不好,但他有个模模糊糊的念头,这个后果一定非常可怕,甚至是他无法承受的。
直到这一刻,在不断回升的血糖驱动下,沈愔漫长的反射弧终于跑完全程,业务不熟练地泛上一股新奇的恐惧。紧接着,他意识到自己将夏怀真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决定有多少漏洞。
且不说小夏姑娘是否会乖乖待在屋里,就算她照做了,找几个人假扮成送外卖的,伺机骗开门,再把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绑走又有多难?
反正不久前,诱拐王雨凡的孙豫刚给沈支队做了一回示范。
沈愔心头揣着一腔冰冷又沉重的后怕,脸上当然不会太好看,回家的一路都再没开过口。他不说话,一旁的夏怀真也不敢开腔,偶尔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上两眼,又被沈支队冰寒森冷的脸色吓了回来。
“至于吗?”她暗搓搓地嘀咕道,“不就是乘了趟公交车,没少肉也没破皮,他至于摆出这副脸色吗?”
然而这个疑问,打死夏怀真也不敢当面锣对面鼓地说出来,只能留在心里发酵成一堆不明所以的泡泡。
由此可见,在这场关系中,小夏姑娘虽然是首先表白的,但是主动权并不在她手上,这是由信息不对称、软硬件条件以及人生阅历等多种综合因素形成的,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
她在沈愔面前硬气不起来,只能努力回想看过的狗血恋爱剧——里面的男女主吵架后,女主是怎么把男主哄回来的?
好像是从身后抱住男主,用力吧唧一口,再附赠一个甜甜的:亲爱的我错了,保证下回不再犯?
夏怀真只是稍微想象了下自己把这一套用在沈愔身上的情形,就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直到进了家门,浴室里响起哗哗的水声,夏怀真也没琢磨明白怎么主动求和。她只能又是忐忑又是委屈地坐在沙发上,并且在沈愔走出浴室的第一时间眨巴着眼睛看过去。
两人的目光隔空对上,夏怀真眼睛里水汽充盈的委屈和星光璀璨的期待交织在一起,闪烁出一把十万伏特的炫光效果。
沈愔先是愣了下,再把这一路的点点滴滴放在脑子里咂摸过一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过激的反应吓着这女孩了。
沈愔只想尽可能消除夏怀真身边的安全隐患,并不希望她从此像个惊弓之鸟似的生活在风声鹤唳中。见状,那一腔冰冷的后怕逐渐消退,某种近乎柔软的情绪水落石出般露出形迹。
他沉吟片刻,趿着拖鞋走过去,伸手在夏怀真脑袋上轻轻揉了把:“坐这儿发什么呆呢?”
夏怀真眼巴巴地看着他,又是委屈又是可怜。
沈愔哑然失笑,想了想,字斟句酌地开口道:“我们……有一个重要嫌疑人在市局里遇害,不排除他和之前郭莉的死有关。”
夏怀真瞳孔颤缩了下,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愕。
“根据现有的证据,这个人身后很可能隐藏着一个神秘而庞大的组织,他们会不惜一切手段铲除所有可能曝光自己的对象,”沈愔用词十分谨慎,尽量在不泄露警方调查机密的前提下让夏怀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而你作为郭莉案的牵涉者,很可能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小夏姑娘的脸色登时白了一层。
“所以你日后进出必须注意安全,”沈愔沉声道,“我稍后和韩琛说一声,在幕后元凶落网之前,你都跟在我身边,尽量别离开。”
夏怀真有点不情愿,但她毕竟知道轻重,轻轻点了下头。
沈愔舒了口气,语气越发和缓:“今天谢谢你了,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夏怀真歪头注视他的背影,将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掰开揉碎,每个标点都挑出来检视一番,终于从字里行间品出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什、什么意思?”她难以置信地想,“他他他,他是用这种方法变相和我道歉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夏怀真登时兴奋到无以复加,仿佛在一场艰苦卓绝的拉锯战中头一回占到上风。她把拖鞋一踹,单腿蹦跶着跳到跟前,张开两条细细的胳膊,毫不客气地抱住沈愔。
这一下突如其来,沈愔被她吓了一跳。他板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看似八风不动,实则已经彻头彻尾地僵在原地:“你……干什么?”
夏怀真用柔软的脸蛋在他坚硬的肩胛骨上蹭了蹭,声线轻轻软软,带着一点含混不清的鼻音:“我以为你生我的气,不理我了……”
沈愔能硬扛毒贩的酷刑拷打,自觉长了一身铜筋铁骨,谁知这固若金汤的铠甲刚和夏怀真短兵相接地擦了个边,就落花流水一溃千里。
生动形象地解释了什么叫“以柔克刚”。
他怔了半天,用舌尖将后槽牙挨个填过一遍,终于艰难地找回声音:“我……我没生气。”
他忍不住想:你用了半个下午费心煲汤,所有的食材都是亲手挑选,又拖着伤腿送到警局——我怎么可能不领你的情?
然而这句话像一块黏力强大的麦芽糖,在沈愔舌尖盘桓了好几遭,始终吐露不出。他只能留恋地回味一番那糖的甜美,然后依依不舍地咽回去。
他握住夏怀真搂着自己腰身的手,使了个巧劲,凭空玩了一手“乾坤大挪移”,夏怀真就从他身后瞬间移动到他怀里——沈愔一条胳膊还若有似无地搭在她腰间,唯恐这姑娘一不小心摔着自己。
“我没有生气,”他看着夏怀真的眼睛平静地说,“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夏怀真咬着嘴角,微微低下头,用黑漆漆的发顶心对着沈愔,蚊子哼哼似地说:“……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
她缩脖端肩的样子显得无辜又可怜,沈愔哑然失笑,又不好让笑意表露得太明显,只得拍了拍她肩头:“好了,回去睡觉吧。”
夏怀真磨磨蹭蹭地赖在他怀里,没挪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