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前尘72

  夏怀真下意识看向沈愔,见他点了头,于是从包里摸出身份证。韩琛接过一看,身份证上的女孩扬起下巴看着镜头,眼角夹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五官轮廓与眼前的夏怀真一般无二,但不知是不是韩琛的错觉,总觉得这姑娘和照片上的女孩有着微妙的差别。

  他抬起头,发现沈愔的目光似乎也在那张证件照上停留了片刻。

  这不是沈愔第一次见到夏怀真的身份证,他曾利用权限登录市局内网,发现确实有“夏怀真”这个人,而且籍贯信息与她自己的描述大致吻合。如果不明就里,多半会信了她的说辞,权当这是个普普通通的乡下姑娘。

  可沈愔知道不是。

  甜品店不大的店面里弥漫着奶油和巧克力的甜香,沈愔胸口却充斥着一把发涩的黏腻,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的夏怀真……或者说,“苏曼卿”,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沈愔知道她隐瞒了许多事,然而几番试探都没逮到把柄,于是他换了个思路,从这女孩的身世背景着手,一路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海坊福利院。

  事实证明,这个思路是对的。

  因为人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野猴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来龙去脉,所有的匪夷所思雾里观花,在顺着那根藤摸到最初的源头时,都能迎刃而解。

  海坊福利院是民办,规模不大,又没有固定的长期捐助,早在五六年前就散摊关门了。沈愔花了不少心思和精力,终于找到当初在福利院工作的一个老员工。

  老头上了年纪,腿脚不大利索,思路却很清晰。沈愔把苏曼卿的照片拿给他看,老头皱眉思忖很久,终于咂摸到一点熟悉的影子。

  “这个……好像是佳佳吧?”他捧着脑袋,眉头皱成一道深深的海沟,“看模样有点像……唉,这么多年了,我也不太肯定。”

  沈愔很有耐心:“您能帮着回忆下吗?”

  他查过“苏曼卿”的底细,那女孩出身海坊福利院,十二岁时被人领养,满打满算已经过去□□年。福利院里都是差不多大的孩子,人来人往,很难对某个特定的面孔留下印象。如果眼前的老人在时过境迁后依然对当年的女孩留有模糊的记忆,那不外乎两种可能:要么,这女孩身上发生过令人印象深刻的事;要么,这女孩本身就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人。

  而苏曼卿……她属于两者兼备。

  “——那是个挺漂亮的小姑娘,”老人叹了口气,“您也知道,民办福利院效益不好,孩子们大都皮包骨,一个个大耗子似的,能好看到哪去?可这姑娘不一样,虽然瘦瘦小小的,长得可是真好看,要是平平安安活到现在,应该也出落成个小美人了吧?”

  沈愔一声不吭地给老人点了根烟。

  老头嘬着烟嘴,满足地吐出一串眼圈,末了有点惋惜:“唉,可惜了……那孩子要是不那么好看,兴许能过得安生些。”

  沈愔敏锐地听出言外之意,追问了一句:“这话怎么说?”

  老头吞云吐雾着,笑容多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福利院里的孩子没见过世面,胆子也小,还不是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偏偏当时的院长……唉,现在想起来,真是造孽啊!”

  沈愔听明白了他的暗示,瞳孔像是受到强光刺激,急剧扩散了一瞬:“你是说……”

  “我记得,当时院长买了很多粉红色的发卡,戴着蝴蝶结的那种,小女孩最喜欢,”老头絮絮叨叨,“但是福利院里的孩子……尤其是女孩,都不敢要,因为院里有条不成文的规矩,谁戴上那个发卡,晚上就得去院长办公室。”

  沈愔的手指猝不及防地捏紧了。

  他听到自己有些干涩地问:“她……也去了?”

  谁知老头沉默半晌,摇了摇头。

  “那姑娘还算幸运,没被糟蹋过……其实老院长早看上她了,只是有人拼死拦着,才没得手,”他摇摇头,“多亏了她那老师,不然……唉!”

  沈愔心念微动:“她的老师?您还记得这个老师叫什么吗?”

  “好像是姓夏,”老头说,“叫什么来着?夏、夏……对了,夏桢!

  那是沈愔第一次听说夏桢,彼时他还不知道这个名字将对自己产生多大的影响,那就像是一面免死金牌、一身坚不可摧的盔甲,在九死一生的绝境中,给他留了一线翻牌的生机。

  沈愔定定注视着眼前的女孩,目光洞穿了永不停歇的光阴,三年前的“苏曼卿”和三年后的“夏怀真”微妙地重叠在一起,真实和虚幻交错而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分不清身在何地。

  ——直到韩琛的一句话将他从虚幻的时空深处来回现实。

  “行了,人交给我,你就放心吧,”系着粉色围裙的甜品店老板摆了摆手,鬓边一绺发丝不知是天生还是怎的,打着酱香浓郁的卷儿,缠缠绵绵垂落耳畔,“难得你这棵万年铁树也有想开花的时候,放心,我一定……”

  他话没说完,沈愔默不作声地一撩眼皮,眼神里透着疏离和冷淡,将韩琛满腔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怼了回去。

  韩琛舌头猝然打结,后半截调戏就说不下去了。

  收拾了“心怀不轨”的损友,沈愔转过身,一只手下意识抬起,似乎想在夏怀真头顶揉一把。

  夏怀真不闪不避,睁着一双圆溜溜的杏核眼,呆呆地看着他。

  沈愔那只手堪堪落下时,硬生生拐了个弯,将她鬓边垂落的发丝轻轻掖在脑后。

  “你安心待在这儿,我下班来接你,”他随口叮咛道,意味深长地看了夏怀真一眼,“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没法追溯逝去的光阴,只能往前看,明白吗?”

  夏怀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沈愔总觉得这姑娘的目光越过他,在他身后不停打转。他循着夏怀真的视线扭过头……然后和橱柜里琳琅满目的甜点看了个含情脉脉的对眼。

  沈愔:“……”

  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让夏怀真留在甜品店的决定是否正确,这吃货投胎的丫头不会监守自盗,趁着打工偷吃蛋糕吧?

  为了不让第一天报到的夏小姐因为偷吃被开除,沈支队纠结许久,还是从钱包里翻出一张搁置小半年没用过的优惠券:“栗子挞、芒果慕斯、草莓千层,各来一样。”

  韩琛:“……”

  他抽搐着嘴角,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道:“你……早上没吃饭?”

  沈愔从圆脸小姑娘手里接过打包好的甜点,半点没藏私,一股脑塞给夏怀真:“留着饿了时当零嘴吧,我走了。”

  夏怀真:“……”

  她还没反应过来,沈愔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袋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网红甜品和她面面相觑。夏怀真一忍再忍,终究是败在栗子奶油醇厚的芬芳下,抄起栗子挞,默默送进嘴里。

  ……然后她就被丝绸似的口感和浓郁甘甜的奶油击倒了。

  夏怀真心满意足地啃着栗子挞,旁边的圆脸小姑娘好奇地凑过来:“你跟沈哥认识很久了吗?”

  夏怀真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圆脸小姑娘年纪不大,看着比夏怀真还要小一两岁,城府更是约等于无。她自以为“不着痕迹”的试探,落在夏怀真眼里,就是明晃晃的“我喜欢沈哥,你跟他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亲自送你过来,我警告你别勾引他”云云。

  夏怀真想了想,给出一个十分纯客观的答案:“我借住在他家。”

  圆脸小姑娘:“……”

  正好这时韩琛招呼了她一声,夏怀真迈开两条腿,径自越过深受打击的圆脸小姑娘。转身的一刹那,她却像是察觉到什么,蓦地扭过头——

  玻璃橱窗外是宽阔的马路,车水马龙熙熙攘攘,隔着花圃和川流不息的行人,马路对面站了个身材修长的男人,和她在电光火石间看了个对眼。

  那一刻,夏怀真就像被电打了,浑身汗毛不顾一切地炸了开。

  其实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又是逆光,她根本不可能看清那人的长相,但不知怎的,夏怀真脑子里有根弦就是毫无缘由地扯紧了,警铃疯狂大作,凉意一丝丝地窜上背脊。

  “哗啦”一下,她手里装了甜点的纸袋子掉在地上。

  长身玉立的男人裹在及膝的黑色风衣里,冲她彬彬有礼地点点头,而后一猫腰,钻进路边一辆黑色加长宾利。

  开车的女人戴着口罩,鸭舌帽里露出打着卷儿的棕色长发:“她看到您了?”

  男人两手扶在黑色手杖上,十分愉悦地提起唇角:“她记得我。”

  女人抬起头,从后视镜中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她毕竟是我一手□□出的猎犬,就算睡着了,也记得主人的气味,”男人惬意地靠进真皮车座中,仰头露出修长的脖颈,“很好……这让我对我们的重逢充满期待。”

  沈愔还不知道夏怀真上班报到的第一天就迎头撞见了最可怕的“宿命”,加长宾利发动的瞬间,他正把车开进市局停车位,刚拔出车钥匙,手指不知怎么一滑,钥匙“当啷”一下掉落在地。

  沈愔:“……”

  车钥匙倒是不怕摔,但那钥匙环是夏怀真买的,上面拴了个象征如意吉祥的娃娃,还用粉色水钻拼出一个爱心——可能是从街边地摊上淘来的,因为质量低劣的缘故,磕掉了两颗明晃晃的水钻。

  夏怀真深知“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以她那三瓜俩枣的身家,也实在没什么可报答的,只能用这种不值一提的小物件聊表心意。

  而现在,她千挑万选的“心意”豁着大牙,和猝不及防的沈支队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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