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Hibiki83

  罗科听完这话就笑,因为实在笑得太夸张,还被气管里残余的烟呛着了。

  “拉倒吧我说,咳咳咳...宋柔你现在脸皮是真他妈的厚。”罗科剧烈咳嗽着,把抽到一半的烟扔地上,用皮鞋底碾熄。“你从维也纳回来航班备降Z城那天晚上,我们都在红塔,童域也在。”

  宋柔弯腰从驾驶室里拿出一瓶儿水递给他,他匆忙接过来往喉咙里灌。

  “梦徊那天晚上...嗑得有点嗨了,跟他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罗科一口气喝掉半瓶,把手里的塑料瓶拧得咯吱响,囫囵地说:“大概是说童域配不上你,你也看不上他。”

  宋柔皱眉,刚想说话,罗科摆手让他闭嘴,紧接着回忆:“那天晚上童域的雨伞坏了,是淋着雨回去的。走在雨里发抖,我开着车在后面跟了一路。”

  宋柔听了心里闷痛,他想起来那次没过几天童域就满身割痕地躺在宿舍,还发着烧。看到他来了之后什么都没说,就只是流泪,最后还是那样直率又胆怯地问他要不要和自己在一起。

  宋柔滑了滑喉咙,眼眶有点热,他说:“他很好,是我配不上他。”

  罗科嗤笑一声,像听了什么惊天马后炮,表情十分轻蔑:“我了解小域,更了解梦徊。你宋柔那时候但凡是态度稍微清楚那么一点,梦徊那些话也不至于真能伤到人。”

  “你当年要是真的爱惜他,你们会认识那么多年还没在一块儿吗?那会儿谁看不出来童域喜欢你。”

  罗科说着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直接伸手在宋柔的夹克外口袋里摸出那个银质渐变的芝宝打火机。

  “有时候我就想不通,童域这样的人,居然也真的坠入过爱河。”

  罗科用拇指擦了几下燧火轮,没着,转过身用手拢着继续点火,“我在那边追求了他四年。他弟弟,父亲,还有继母都很喜欢我。”火焰升起来的瞬间他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就他跟个点不着的木头似的。”

  “后来我好多朋友都劝我算了,跟我说有些人就是天生爱无能,情绪淡漠,不会喜欢别人的。但我知道他根本就不是那样的人。”

  罗科咬着烟重新靠上车身,偏头说:“后来我也认了,我可能是真的没机会拥有他。”

  “但你宋柔又凭什么有呢?”

  “你知不知道当年,他买的第一张机票,其实不是到意大利的,而是新疆。”

  “单程票。他就没想过要从那儿活着回来。”罗科仰头吐出一口很深很长的白线,中指和食指紧掐着那段烟。“我去贿赂了他在那边的心理医生。”

  “他对心理医生说,他准备跳进去的那条河能流到北冰洋去。”

  那时旁边刚好有一辆轿车从门口驶过,车前灯朝他们扫过来,罗科眼睛里的绿色在瞬间被照得十分明显,他带着一种既痛恨又怜悯的神色看向宋柔。

  他说:“他或许是真的爱过你,但是你错过他了。”

  罗科离开之前偷偷把烟头按在了宋柔那辆崭新的越野车身上。

  不过宋柔那时候根本没心情管他,自从听到童域曾经试图去新疆自杀开始,宋柔的心脏就持续下沉,沉得几乎要拉着他整个人跪下地去。

  他当然知道童域那时候想要去什么地方,地理课上发来的那张风景图片至今还保存在他的手机里。

  童域很喜欢北冰洋。

  每一次翻开地图册的时候,都会用手指轻轻去碰一下那个深蓝色的板块。

  有一次趁童域又在摸北冰洋板块,宋柔突然逗他说:“海水是咸的要怎么喝?”

  童域立刻反驳他:“你今天中午在食堂喝鲫鱼汤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宋柔当时觉得那个小胖子梗着脖子犟的样子真的可爱死了,他用小臂箍住小胖子软软的脖子跟他说高考之后他们就去摩尔曼斯克海边牛饮,谁喝得少谁是儿子。

  之后直到高考前一阵,童域的压力没顶,课间里还经常会盯着那页地图册发呆。

  高考后俄国突发暴乱,他们到摩尔曼斯克的行程只好取消,两个人转而去了香港。

  结果那年夏天在太平洋边猛喝一口海水的童域当场吐了出来,宋柔笑着问他还要不要去喝北冰洋的水。童域抓着宋柔的手臂说,那他们就去新疆的喀纳斯。

  再后来去了北京上学,他组了乐队,演出越来越多,空闲的时间越来越少。他们最终也没能去成喀纳斯。

  明明早就说好了要一起去北冰洋。他忘了,童域却是始终记得的。

  而当童域决心要舍弃他的时候,童域就要一个人去了。

  那个人真的伤心到连自己口中说的那可怜的四分之一个圆满都不想要,差一点就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永远地消失在那样冰冷的河水中。

  那具臃肿又轻盈的身体被洋流冲走,然后呢?在三周过后变成河床里的沙子,微风里的灰尘,新西伯利亚草原上的花粉,北冰洋海冰层里的气泡。

  而他宋柔,他只能日日夜夜地困在那样虚无缥缈又毫无指望的梦中,满怀期望的,却再等不到那个人回来。

  就只差一点。

  宋柔开车回到海淀家中,闷着头先去开了酒橱。

  里边还剩几瓶三得利六金酒,一瓶Hibiki。

  宋柔伸长手臂,把最角落的Hibiki拎出来,24个切割面的水晶瓶身,指腹能摸到明显一层灰。

  酒橱里四壁蒙尘,宋柔反应过来,他其实也有很久没有回来过这个房子了。

  童域在日记里写,他不喜欢北京。所以宋柔搬离了北京。

  二零一九年后除了必要的商业活动,他都拒绝北上。很长一段时间里宋柔甚至痛恨北京。

  因为人失意的时候总是免不了喜欢拿过去假设。他忍不住想,如果当年他念的不是T大而是国立音乐学院,和童域一起去的是上海而不是北京,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当时没有在北京组建那个乐队,他和童域会不会早就已经在一起了?

  宋柔已经戒掉烈酒多年,这瓶Hibiki大概也在这里陈放了很久。好在十年保质期尚且未过。

  日本威士忌不像苏格兰威士忌,没有那股强烈的泥煤味。他拔掉瓶塞,轻盈的酒液滚入雪亮的OrreforsCity,涌起一阵柔和的柑橘香气。

  烈酒入喉的瞬间宋柔突然感到一丝荒谬。

  他想起以前自己总会为了童域自残而生气。身体发肤不敢毁伤,从小的家庭观念使他难以理解这种缺乏理智的发泄行为。

  结果后来他虽然没有直接拿着刀子往自己身上招呼,但酗酒显然无异于自残。

  他们的家乡C城地处盆地,多云雾,湿度高。华北平原多晴天大风,空气干燥。

  两边气候大相径庭,他和童域都难以适应。

  宋柔以前想,自己就在C城等童域,总有一天他会回来。如果他不回来,过几年他就再去全球巡演,每个城市都去找找。

  乐队解散后他自己做了歌手,但宋柔清楚自己并不是爱唱歌,他从来都志不在此。

  只是他想让童域看到自己。

  现在他觉得自己有点像个傻子,童域当年要是去成了喀纳斯,他做这一切就都是笑话。

  因为人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宋柔无比痛苦地想,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去祈求得到童域的宽恕,他所做的弥补或许从来都无济于事。

  因为他永远无法去承受一个生命的重量。尤其这还是他爱的人的生命。

  宋柔端着喝剩的最后半杯Hibiki,仰躺跌入沙发中,酒液漾得到处都是。他懒洋洋地舔.舐着杯沿和手指上残留的琥珀色液体,用余光看到旁边的手机屏幕微亮。

  微信来了新消息,他只设有一个提醒。

  童域:我明天回去。

  宋柔感觉到一股热流从眼睛中淌出,他把酒杯放下,狠狠揉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认认真真地打字:

  好的宝宝,晚安。

第66章 Hibiki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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