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69

  雅辛托斯扶着议事厅顶端的神像,望向游曳的光柱,表情云淡风轻,心情却并不如脸上表现的那般轻松。

  在今天小小地利用一下神力,确实是他思量再三、并在出门前就决定好的事。

  但广场上那些贯彻天地、现在正像愤怒的火鸟一样四处乱撞,撞得满地鸡毛鸡飞狗跳的光柱,却和他原本的计划略有差异,再次证明他最初“尽量不依赖神力”的决定的正确性。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扫过广场上某个显眼的金毛,停顿了一会,随后收回眼神,集中注意力牢牢控制住那些暴走的光柱,将它们的体量削减得没那么“惊天动地”,接着有条不紊地继续处罚了名单上剩余的几个士兵。

  这个名单是他前几日连轴转时,提前为今天的“节庆”准备的。

  借着父亲的帮助,雅辛托斯多方了解到负责“节庆表演”的士兵有哪些,以公务为掩护,逐一亲自接触,只有那些以折磨黑劳士为乐、并且手上有过人命的士兵才“有幸”榜上有名。

  神罚在他们身上如实地还原被他们所害的黑劳士的死法,好比那个想对塔娜下手的混血士兵,曾挥着棍棒,将一名慌不择路的黑劳士赶入熔炉。

  不再暴躁地四处狂飙的神光显得极有目的性,原本被光柱惊吓得抱头乱窜的人们犹豫地停下脚步,扒在掩体后露出眼睛。

  惩罚的目标再清楚不过,都是那些每年节庆上最“狂欢”的士兵。人们对这些人的行事作风相当熟悉,甚至能叫出他们的绰号,“疯狂的独眼巨人”、“赤目的九头蛇”……

  “他们怎么惹恼了阿波罗?”

  “我看到好几个混血,嘿,是不是阿波罗也认为混血不该有资格成为斯巴达士兵?”

  “别犯傻了,被神罚的人里也有纯血的斯巴达人。”

  “噢,那可能是他们的作风太差,或者曾经亵渎过神明。”

  “我……我倒是觉得,他们可能是因为伤害黑劳士,才被阿波罗惩罚的。”

  “哈!伟大的阿波罗怎么会管区区黑劳士的死……哦……”

  一切争辩止于柔化的神光。

  它从广场上卷席而过,洒落在每一个受难的黑劳士身上。

  原本的锋刃化为照拂,柔和地推扶着黑劳士们起身,为某些衣不蔽体者蒙上圣光,交还体面。

  黑劳士们被动地走进市集中某处阁楼,那里的二楼聚集着一群从军营退役下来的年长医者,平时会在这里接诊,偶尔为穷人提供免费的诊治。

  剩余的人们则被神光引领,像循着牧笛声的羊羔群,浩浩荡荡走向阿波罗神殿。

  “看来你说的是真的,之前神光像头暴怒的野兽到处乱撞,我还以为是我们城邦做出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比如亵渎神明、容许混血享有荣耀……”

  “但现在很清楚了不是吗?阿波罗并不喜欢我们这样对待黑劳士。”

  “神明啊,请宽恕我的过错……”

  雅辛托斯借由神力的掩护,逆着人流走向广场时,听到的就是人们低声的谈话和忏悔。

  他微微挑眉,虽然过程中出了点小意外,还是达成了他预期的目标。想来他在议事厅的某些提案将很快通过。

  但这不代表就无事轻松了。

  雅辛托斯的目光越过人群,投向阁楼前某个呆头鹅一样跟在塔娜身后的金毛。

  他确实准备惩戒某些士兵,达到震慑的目的,但刚才那种贯彻天地、胡乱冲撞的光柱,却恰好踩中他计划里的某个禁忌。

  声势浩大的神光让人心生敬畏,但也会招来不必要的注意。

  雅辛托斯摸了一下胸口。

  之前他准备凝聚出人形的光影,按住那些士兵进行惩罚时,承载着神格的心口突然涌入一股极为强烈的情绪——愧疚、懊恼、愤怒、自我厌弃……下一秒,神力就海啸般涌出,一下在天地间捅出几道光柱,飓风般在广场上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

  怎么形容呢……物似主人型,就很像阿波罗本罗在嗷嗷叫着满场乱跑。

  而现在,那里压着心口的重量轻了点,雅辛托斯怀疑是有一部分神力回到了阿波罗身上。

  迈步之间,雅辛托斯的右手悄然搭上自己的右腰。

  冰冷的直刃短剑咯着他的指腹。

  他笔直地走向塔娜等人的方向,远远看到那金毛回过神来似的,汪得一下哭出声,像条傻狗扑向小姑娘。

  塔娜顿时尖叫“我受伤了”,阿波罗连忙收势转而往下一滑,半跪半蹲地死死赖住人家小姑娘,挤得塔娜直翻白眼。

  这傻金毛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抽噎,一边狗狗祟祟地使劲睁大眼睛左右巡睃,动了动旧披风下的手指,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用刚恢复了一点的神力为塔娜治伤。

  “……”雅辛托斯的步伐顿了顿,叹息。

  算了,他能对一条傻狗要求什么呢?

  也亏得现在是白天,周围的黑劳士们都在心有余悸地抹泪,不然谁看不出披风下那个诡异游动的光点。

  他的手从短剑上移开,刚准备出声招呼。

  正哭得狗爪揉眼的金毛身体忽然一晃,像只断了线的风筝,栽倒向小姑娘。

  “?!”这变故发生得太快,毫无预兆,雅辛托斯眉心一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在小姑娘被撞倒前拎住这傻金毛的后领,“哭还能哭晕?”

  他的指尖掠过阿波罗的后颈,察觉到超乎寻常的滚烫:“……?”

  出门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发烧?

  雅辛托斯的目光扫过正在嘀咕“奇怪,我背后的伤呢”的小姑娘,难道是神力恢复、或者使用神力的原因?

  塔娜挠着头扬起小脸,满面困惑:“殿下,我是在做梦吗?为什么我记得之前我才被抽了一鞭子,现在背后好好的,就是有点痒。——阿波怎么了?”

  雅辛托斯面不改色地糊弄小姑娘:“他哭晕了。可能刚刚太阳神看你可爱,帮你治好的伤。我先带阿波回去一趟。”

  哭晕真的很像阿波会做出的事,小姑娘毫不怀疑就相信了,安排妥帖地叫来一个没有受伤的同伴帮忙背阿波回去。

  阿波罗像是在做一个漫长的噩梦,一路上他的眼泪就没有干过。

  他时不时嗫嚅着对不起,一直到他被放在小浴间里的床上躺平,才猛地一颤惊醒,神情恍惚地睁眼:“——雅辛!”

  雅辛托斯抵住感情饱满、眼眶也水分饱满的阿波罗:“你敢扑过来,弄脏我身上的披风试试。”

  “……”敬畏让阿波罗冷静。

  他擦了一把眼泪,没等雅辛托斯开口,就抽噎着说:“我想向你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仗着自己的神力,以你的城邦为威胁,让你做那些过分的事,也……也很抱歉,辜负了你的真心……”

  他将还裹在身上的旧披风摘下,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接着低下头切断视线,推向雅辛托斯:“我也不配拥有这个。我想,我还有很多歉要道,向我的母亲,还有达芙妮……”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头顶的桂冠。

  这位可怜的湖中仙女,只是因为他和丘比特的矛盾而无辜遭殃,为了躲避被金色爱神之箭射中、疯狂追求她的阿波罗,将自己变成了一棵月桂树。

  而他呢?阿波罗悔恨而自我厌弃地想,在摆脱了爱神之箭的困扰后,不但没想过拯救这位可怜的姑娘,反而从对方化作的月桂树上折下枝条,做成桂冠,美名曰“让月桂永远陪伴在我身边”。

  现在想来,那姑娘连活着的时候都宁愿变成一颗树,而不想和他在一起,变成树后无法反抗,被迫被折下身体的一部分,被他带在身边,不知道心里得有多怄气。

  他垂头丧气地想,自己用达芙妮的枝条做成桂冠引为美谈的行为,和恶霸四处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有什么区别?

  他必须弥补自己的过错,想办法救回她。

  阿波罗胡乱抹了一下脸,擦干眼泪:“还有那些士兵,你为什么不用神力把他们都杀了?他们那样对待黑劳士!”

  雅辛托斯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看起来丝毫没受到阿波罗情绪的影响,不紧不慢地道:“如果当初我把你杀了,你还有机会像现在这样感悟?”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剑,站直身体,难得耐心道:“杀戮、暴力、强大的力量,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你应该也看到了今天广场上人们的观点如何发生转变,是杀死士兵的暴力手段让他们意识到欺辱黑劳士不对吗?不,是神力对黑劳士的照拂。”

  “我承认有些时候只有暴力能够解决问题,但那不是全部。刚柔并济才能治理好一座城邦,当你用暴力摧毁顽固腐朽的旧物之后,最终建立起秩序的、能让人变好的,是相适应的法律约束和道德教育。”

  他用下巴点了点阿波罗:“这就好比你在奥林匹斯山上和众神学会了傲慢,在这里却学会了和弱者共情。如果我在你威胁我的那一天就杀了你,你还有机会获得今天的感悟?那些士兵也一样。他们因为斯巴达的教育和习俗,认为应当如此对待黑劳士,并非本心如此。这是就为什么我会提前多方考察,挑选了特定的人进行惩罚,而不是一棒子通通打死。”

  他看着阿波罗开始懵逼的眼神,放缓语速,加重语气:“当你一无所有时,或许可以不用考虑太多,但当你手中掌握的力量越大,就意味着你肩头承担的责任越多,谨慎地行使自己的力量,否则每一个犯下的错误都将是你的失职。”

  阿波罗睁大水濛濛的眼睛,以一种仰视的姿势望着雅辛托斯:“噢……”他眼神里带着憧憬和仰慕,“你会是一个好国王的,雅辛。也会是一个合格的好父亲,你的孩子一定会被教育得很好。”

  雅辛托斯慈祥地搓揉了一下金毛脑袋:“当然,毕竟经过了练习实践。”

  阿波罗:“嗯……嗯?”

  金毛眉头一皱,感觉哪里不对。

第三十二章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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