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155

  太后也是从这路上走来的,自是明白这女子怀着孩子容易胡思乱想,考虑到贤妃一向老实的性子,便也就答应了。

  可这一应,就应出了问题来。

  周娴正巧合上桌案上的宫务册子,揉了揉发酸的眸子,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一侧养神时,忽然听见了桑竹慌乱的声音。

  “娘娘,贤妃娘娘摔了一跤,现下怕是要生了!”

  噌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膝盖不小心磕到了扶手,周娴来不及叫疼,急忙问道:“怎会忽然摔了跤?贤妃身旁没人跟着吗?”

  “听闻是、听闻是沈夫人忽然出手推了贤妃娘娘一把,周围的人都还来不及反应。”

  沈夫人……

  她终于,还是走到了那一步啊。

  “太医和稳婆过去了吗?让太医院多备些参药。”她虽是没有生育过,但也听说过生产乃是一道鬼门关,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让人去给圣上报信了吗?你随我先去长乐宫候着,此时万不能出了岔子。”

  “给太后宫里也去支会一声,但不要说摔了一跤的事。”没得再惊扰了太后。

  即便再怎么用着平稳的语气吩咐下人,桑竹还是看到了周娴颤抖的手,此刻也顾不得逾不逾矩,伸出手握住了周娴。

  “娘娘,别怕,会没事的。”

  是吧,会没事的吧,会没事的。

  长乐宫的灯火,一直燃到了五更天,燃到了傅叡炀不得不先去上早朝。

  和清晨第一道微光一同出现的,是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恭喜圣上、恭喜娘娘,贤妃娘娘诞下了一个皇子呢。”稳婆脸上的汗打湿了发,黏糊糊的沾在脸上,配上那谄媚的笑意,显得滑稽万分。

  要知道,贤妃难产好几个时辰,她们几个稳婆也跟着在产房里急得团团转。这可是圣上的第一个孩子,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她们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看着太后抱着襁褓中的婴儿一脸笑意的模样,周娴回头望了望寂静无声的内室,只觉得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坠。

  “贤妃怎么样了。”她忍不住出声问,方才还热闹非凡的长乐宫瞬间寂静了下来。

  就像是一盆正在熊熊燃烧的炭火,遽然被人一盆水扑灭了,只剩下刺啦的刺耳声响。

  最后还是那个抱着皇子出来的稳婆率先回过神来,跪倒在地:“贤妃娘娘难产大出血,恐怕……”

  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固然是值得庆贺的,但周娴没想到,这居然能盖过另一个人的生死。

  周娴推开了长乐宫寝殿的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浓浓的血腥气息。

  内室如今只有蒋若书和秋月主仆二人,显得冷清又孤寂。

  越过满脸泪痕的秋月,周娴来到了她的窗前。看着眼前这个形如枯槁面色惨白的女子,她忍不住问:“值得吗?”

  似乎是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再见周娴一面,蒋若书扯着嘴角想要笑一笑,却不知配上她这凄惨的模样,笑起来比哭还难堪。

  “沈家老妇、冲撞、后宫妃嫔……蓄意谋杀皇室血脉,罪当诛。”

  “但我不想让她死,让、让她死太便宜、她了……我想让她余生、常伴青灯古佛……替我母亲,祈福……”

  沈家大夫人平生最喜奢靡生活,最爱炫耀,蒋若书定是想要她生不如死的。

  “我唯一、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了…往后、往后我的儿子就认你做母亲,让他替我赎罪……”

  “秋月,我不在了,往后你一定要在小殿下的身边告诉他,凡事不可顶撞他母亲,要一辈子、一辈子护着他母亲……”

  她的一字一句说的都万分艰难,就好似一支即将稍晚的蜡烛,拼着命的想要崩出最后的花火。

  “我曾经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爱的人生的孩子,还要放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晃悠。”周娴轻哂一声,“蒋若书,你倒是很会膈应我。”

  听到这样的斥责,蒋若书的眼角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

  这场景让周娴不觉有些可笑,笑蒋若书,笑傅叡炀,也笑自己。

  没有在此刻过多停留,周娴转身出了门。

  后脚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好像恍惚之间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那声音很轻,轻到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样。

  景祥一年十二月一日,皇长子诞生,取名为傅希安,举国欢庆三日。

  傅叡炀本是想将皇长子记在周娴名下的,但被周娴拒绝了。

  “擢贤妃身边的秋月为长乐宫的掌事姑姑,监管皇长子的一切事宜。再拨两个值得信任的人过去帮衬着,后宫诸人若是有欺皇长子母妃早逝的,均施以严刑。”

  “皇长子的吃穿用度均按最高的份例来,宫中诸人不可怠慢。告诉皇长子,它的母亲乃是贤妃,是威远将军家的嫡女。”

  “旁的,无事也不用告诉本宫了。”

  她本就不是什么贤妻良母,让她毫无芥蒂地抚养皇长子长大,她做不到。

  护着那孩子长大,就当是全了她们这段十多年的情义吧。

  皇长子满百日之后,太后忽然病倒了。病得毫无征兆,病得来势汹汹。

  太医院的太医们整日连轴转,不是在永宁宫给太后问诊,就是在太医院里翻来覆去地查阅医书。

  可太后知道,这样都是无济于事。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每日醒来都能感觉到日子又近了一点。

  不顾太医们的反对,太后说要带着姜如清去行宫住。

  “这皇宫,哀家住太久了,不想最后的时日也是在这里度过的。”

  傅叡炀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应了。

  临出发的前一日,姜如清只身一人敲响了端华宫的门。

  甫一进殿,她便扑通一声跪在光滑的地上:“罪妇,多谢娘娘。”

  她的手上,紧紧捏着一纸信封。旁人不知道但周娴却清楚,这里面写着傅叡煜的所在地和近况。

  “你往后,是如何打算的?”周娴扶起她的身子。

  姜如清扯了个苦涩的笑:“罪妇斗胆请求娘娘一个恩典,那行宫,可否辟个佛堂给罪妇栖身之用。”

  “你不打算去找他吗?”周娴有些诧异。

  面前的人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吧。我早知道他对我没有情义,何苦纠缠不放呢。”

  周娴没有再劝,情爱一事,个中酸楚只有自己知晓。

  景祥二年五月,阿那什收到了来自部族的信笺。信上说,他的父王病重,他便知道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傅小九闻言,深夜拜访端华宫,请求周娴帮她出宫。

  至于傅小九出了宫之后去做了什么,去见了谁,周娴并未多问。只知道她回来之后,应下了远嫁和亲的圣旨。

  几日后,被封为长宁公主的傅静,在众多宫人的拥趸之下,踏上了去往异地的漫漫长路。

  本以为再次看到傅小九的消息,会是收到她平安到达的家书,却没想到在她们刚出大都的地界后,就听闻其遇袭跌落山崖下落不明的消息。

  驿馆的医师平日里多是看顾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像阿那什这种深可见骨的刀伤他是这辈子都未曾见过,匆匆止了血之后又让人将其送回大都让太医救治。

  周娴心里挂念,等太医回禀阿那什已从昏迷之中醒来后,便向傅叡炀请了旨前去探望。

  “娘娘,”阿那什一手按住肩上的绷带,一手撑着床沿想要起身行礼,“请娘娘恕臣无法起身见礼。”

  为了防止撕裂他的伤口,周娴伸手止住了他的动作,反正她也不是那种讲究虚礼的人。

  看了一眼在阿那什跟前伺候的小厮,周娴犹豫着开了口:“为何会遇袭?小九呢?”

  许是对其信任,阿那什倒是并未介意小厮在场,幽幽然开了口:“动手的人,是我的那些兄弟们。”

  “我父王病重,而我又有大盛的庇佑,等我回去他们必然是争不过我的,这才打算来个一不做二不休,想要扮做流寇将我诛杀在路上。”

  “而公主……”阿那什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看向周娴,露出了从前那副赤忱却又笨拙的模样,“其实公主之前去见沈曜,我是知道的。”

  “我以为公主那夜会和沈曜走,但她没有。我知道公主对沈曜的情义,我一直都知道的。所以看着公主在轿辇上一副心怀家国大义的模样,看着沈曜带着行李一路尾随的身影,我退缩了。”

  “可是,嫂嫂你知道吗,我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放手的。那一剑我本可以躲开的,但是我没有。我卑劣地想用我的血,在小九的记忆里留下一个印记,想让小九记住曾经有个人也是可以为她挡住所有伤害……”

  从看到公主提起沈曜时,露出了他没见过的笑,阿那什就知道他没有任何希望了,但他真的不甘心。

  眼看着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苦涩,看着他的眼角泛起阵阵水光,周娴知道,她永远也看不到第一次见面时,他将自己错认成小九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窗外的鸟啼声愈发明朗,阿那什望着窗外栖息在树枝上的两只鸟儿,心中仿若一块大石落了地。

  “嫂嫂,你也不用怜悯我,也许过段日子我就想开了。”

  “毕竟,除了情爱,我身后还有我的部族,还有千千万的人,在等着我。”

  总有一天,他会放下,会释怀,会重新开始。

  周娴起身,朝着阿那什的方向行了个礼:“我代小九,谢谢你的成全。”

  从今往后,希望小九能过得好,就好像希望,曾经的那个自己也能过得好。

  回宫的路,周娴没有选择马车,而是带着帷帽缓步走在大都城内。

  从前她还在闺中的时候,总想着能这般走走看看,倒是没曾想过当了皇后还能有这般忙里偷闲的日子。

  城中的茶楼酒馆喧嚷声不绝于耳,街两侧的铺子里你来我往的还价叫卖,道上哭闹着让父母买零嘴的幼童。

  周娴看着脚下的大都,想起了礼州,想起了赭狄,想起了她到过和没到过的每一个地方。

  是啊,她也不止有情爱。

  她可以在原地待着。

  但她不能,一辈子都在原地待着。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还有一则后记,字不多,交代一些后续,然后这文就完结啦。

第82章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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