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陷阱57

  对着急切地伸到眼前的话筒,黎嘉年神情不变,他轻咳一声,一个略带伤感的故事便娓娓道来。

  “我们的确是双胞胎兄弟,但我也才知道不久,也许有人还记得前段时间的那个慈善晚宴,我是在那里才意外见到哥哥的,当时我想,怎么会有和我长得这么相似的人,这不应该是巧合……”

  “哥哥也这样想,所以我们去做了亲子鉴定,才发现我们竟然是同胞兄弟。”

  一半真实,一半虚构。

  他身边的段殊安静地听着,在这间挂满油画的画廊里,色彩浓郁的画面映照下,情节曲折的奇情故事慢慢织就。

  “但是你们也清楚,爸爸去世了,即使在去世前,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我的存在,更别提连我都不知道的哥哥,而我的妈妈在爸爸抛下她不久后,就因为悲伤过度而精神失常了,她常常不承认我是她的儿子,还会说我是骗子——也许很快,你们又会听到她这样说。她不记得我,当然也不会记得另一个早就失散的儿子。”

  黎嘉年跟他甚至没有提前商量过答案,这是他信手拈来的故事。

  “所以这段时间里,我跟哥哥在试着一起拼凑出事情的原委,妈妈当时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但那时已濒临失常的她把这两个婴儿当作了最痛恨的仇人,瞒着家人把我们遗弃了,后来也许是母爱的本能令她捡回一点理智,又想将我们找回来,却只发现了我,当时看起来要更健康些的哥哥,被过路人抱走了,我们从此拥有了不同的命运。”

  听着他平缓的叙述,媒体们不断发出惊讶的声音,也有人提出更尖锐的问题:有没有鉴定报告?有没有当年的亲历者?

  黎嘉年没有理会他们,对外人解释自己的私生活本就不是他的义务,他单纯地享受制造故事的乐趣。

  “因为妈妈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所以她反而以为自己只生了一个儿子,另一个婴儿不过是一场幻觉。”他叹息道,“这些年,我和哥哥在不同的家庭里长大,有着不同的人生经历,但过得都并不好,这也许是骨肉同胞的分离所带来的不幸。”

  “但是幸好,现在我们重新回到了对方身边,我很感激那场晚宴,和那个邀请哥哥去参加宴会的人。”说到这里,黎嘉年充满依恋地看向身边人,“从今往后,我的一切都会跟哥哥一起分享。”

  这是媒体们关注的焦点,当即有人高声道:“您的意思是要跟哥哥共享遗产吗?”

  “共享遗产?”黎嘉年状似错愕地看着那个提问的人,毫不犹豫地摇头道,“当然不是。”

  人群里传来一片哗然,在莫名其妙的兴奋里,镜头对准了段殊的反应。

  段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知道黎嘉年会抛出一个更精彩的回答。

  “不需要共享,因为我把所有钱都交给哥哥了。”他脸上的笑容天真又明朗,“我比哥哥更早地过上了优渥的生活,那时哥哥还在为生活所累,这是我对哥哥的补偿——但不止这么一点。”

  镜头外的媒体,屏幕前的观众,纷纷陷入了难以置信的寂静。

  黎嘉年环视着周围高悬的油画,仍继续说着:“哥哥也有很好的绘画天赋,或许比我更出众,所以我会教哥哥画画,我们的画会一起放在画廊,会一起开办画展……直到哥哥的成就彻底超过我,到了那时,就变成哥哥教我了,对不对?”

  他亲昵地问身边人,然后换来一个温柔的回答。

  在众目睽睽之下,哥哥抬起手,轻轻地抚平他被风吹乱的发尾:“我希望你开心。”

  这座画廊里原本唯一的人物画,那幅在荒原地狱中定格的少女画像旁,已挂上了另一幅人物画:红褐交错的世界里,独行的纯白身影,那是段殊画的第一幅画,他眼中的黎嘉年。

  金钱的去向是感情最有力的“证明”,媒体们集体失语,在这超乎寻常的答案面前,他们的想象力失去了用武之地。

  当喧嚣散去,画廊重归往日的气氛,黎嘉年意犹未尽地凑到了段殊耳边,小声问道:“所以,什么才是真正的报复?”

  段殊站在那两幅相似又不同的油画前,笑着回答他:“你很快就会看到的。”

  他上一次站在这里观赏油画时,身旁同他对话的人是戚闻骁。

  那是一个很容易被看透的华丽草包。

  电视上,这则娱乐新闻的报道接近了尾声,画面定格在兄弟俩低声交谈的身影,面上的惊诧始终未能散去的记者还握着话题,喋喋不休地分析着这个不同寻常的豪门故事。

  “……不得不说,黎先生对哥哥的感情显然非常深厚,甚至愿意将名下的财产都转移给对方,那是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据之前流传的统计数字,光是不动产就有……”

  富丽堂皇的房子里,戚闻骁看着电视屏幕,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地狱。

  他迄今为止目空一切的人生,全都建立在父母的财富与地位之上。

  曾经被他戏耍的那些人,一概都卑微平凡,所以才能任他拿捏,有时是金钱,有时是权力,有时是处心积虑的戏弄,他们无力抗击。

  正因为如此,戚闻骁始终怀有高高在上的心态,他的恶意,他的依赖……全都是他居高临下的施舍。所以即便在温泉酒店中,他对段殊的追逐遭到了巨大的挫败,他也依然不觉得绝望,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毫无背景的陆执争不过他,曾经虚荣的段殊也不可能抵挡住他此后的攻势。

  而现在,在段殊面前,他最有优势的东西即将彻底失效。

  获得了庞大遗产的段殊很可能会比他更富有。

  屏幕上的记者仍在说个不停,惹人厌烦,戚闻骁愤怒地关掉了电视机。

  巨大的漆黑屏幕上,映出他额头颜色加深的刺目疤痕。

  他像一只穷途末路的困兽,明知前路已毫无希望,却被深深的不甘冲垮了理智。

  那天黎嘉年的话不过是对他的戏耍,戚闻骁事后才反应过来。

  他同时也意识到了,曾经那个孤独地坐在KTV包间里唱歌的男人,如今已不再触手可及,每个人都想夺走那个本应属于他的美好幻影。

  而戚闻骁不可能对现在已成为段殊弟弟的黎嘉年做些什么。

  尽管他不愿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转折,但又不得不信,至少在名义上他们是亲生兄弟,不可能建立超出兄弟的关系。

  戚闻骁焦躁地思考着,坐立不安,胸腔里淤积的郁结怒气无处倾泻。

  他必须要把它们发泄出来,就像过去他每一次心生愤懑时做的那样。

  随意寻找一个目标,然后为对方带来残酷莫测的命运。

  他又一次看见明亮如镜的屏幕里,那道突兀降临的可怖伤疤。

  戚闻骁伸出手,慢慢抚过这条凝结得凹凸不平的痛苦。

  往日繁忙的律所陷入了难得的冷清。

  空空荡荡的会议室里,坐着几个面露忧色的男人。

  陆执看见深色大理石长桌上映出的面孔,他嘴角的淤青已了无痕迹。

  合伙人焦虑地踱着步:“你们再想想,到底是哪桩案子得罪人了,又是得罪了谁?我实在搞不明白,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律所原本接下的案子大都被竞争对手抢走,还有平日里不够谨慎的同事遭遇了举报,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更有不少金牌律师被高薪挖走。

  合伙人本以为是同行竞争所致,想用金钱和关系来化解,他托人一层层去问,却只得到一个含糊不清的回答:花钱没用。

  “不要钱,那到底要什么?”合伙人愤怒地拍了拍桌子,“就为了把我们整垮?同行也没有做得这么绝的!”

  陆执默不作声,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静悄悄地亮起,又一次收到来自父亲的消息。

  [什么时候回家吃顿饭?你妈妈很担心你。]

  这一次,父亲不再长篇大论劝他适可而止,他已找到一个最合适的契机,像耐心旁观的黄雀,等待他自投罗网。

  [是个毛头小子做的,你同他打过架。他很莽撞,再拖延下去,你会输的。]

  父亲知道这间办公室里发生的一切,也知道此刻他面临的困境。

  [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

  三条消息接连亮起,然后陷入长久的沉寂。

  那个碍眼的输字令陆执厌恶地别开了眼神。

  合伙人朝他看过来,眉头不太明显地皱起:“你是整个所里名气最大的一个,没有人来挖你吗?”

  其他人也一并朝他看来,目光里隐隐闪动着怀疑。

  陆执没有说话。

  他并不在乎眼前这群人是否被自己牵连,也不关心这间律所未来将何去何从,他大可以换个地方工作。

  但在戚闻骁蛮不讲理地摧毁了他生活表面的平静之后,父亲会像闻见血腥味的野兽,牢牢地咬住这个缺口,直到达成自己的目的。

  陆执从来都很善于捕捉旁人的弱点,这显然遗传自如出一辙的父亲。

  他可以抛下眼前这群废物,做一个独行侠,但仅靠自己,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反击,只好被那个野蛮人牵着走,他知道父亲甚至会在背地里帮戚闻骁一把。

  然后不管是工作,还是感情,他都将一败涂地。

  他无法容忍这一切的发生。

  无论是对抗那个仗着家世耀武扬威的戚闻骁,还是重新追逐那个在聚光灯下突然光彩熠熠的昔日所有物,此刻的自己,都太过势单力薄。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输。

  他不能输。

  陆执长久地凝视着冰冷桌面中倒映出的自己。

  那首深深刻入心底的钢琴曲蓦地在耳畔蔓延,教堂的钟声响彻天地,哀号的白鸽被卷入风暴,一望无际的深海吞噬了周围的一切,他的面前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放弃他追逐已久的事业,回到那个精雕细琢、以爱为名的金色囚笼。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应该就结束了,准备换地图啦~

第二十七章 陷阱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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