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从前之事(三)105

  九死一生。

  在悬崖底的时候严雨知道脸上受了伤,宇平不许相貌不整者为官,不过别墨君不会嫌弃他的。

  想着独自一人的母亲,想着与别墨君的承诺,想着自己的一腔热血抱负,他才咬牙坚持活了下来。

  一路坎坷,好不容易回到上京。

  严雨还准备找别墨君商议遇刺一事,谁知道,上京城已经没了别墨君。

  不可能!

  才一月而已!

  一月!

  别墨君八月回上京前还特意来嘱咐:“修洁,等你回上京的时候正是九月,旭漂湖的蟹正肥美,顺路给我捎两只回来。梦春她怀了后,就一直馋着呢,可别忘了啊!”

  “我记下了,到时候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了,只半个月我也就回去了。”

  对不起,蟹没了。

  对不起,没能早点回来。

  对不起……

  别墨君……

  忍着还没好全的伤,一路骑马到威南山,三天三夜未停,伤口全裂开来。

  临到行宫门口,周围一片寂静,静得他只能听到自己一声比一声响的心跳。伸出手,严雨竟是使不上劲推开门,看到手上的血,身上的血,狼狈不堪。

  他这样子怎么能去见别墨君?

  半仰着头,宫门耸立,严雨后退了半步。

  他回头找了一家客栈,不慌不忙洗了澡、梳好头、穿上干净的素白衣裳,潜入祠堂,才终于见到那人。

  那个被安静放置桌上的牌位,上面写了几个字。

  先太子宋别墨之灵位。

  “哈?哈哈?”

  颤抖的手扶住桌子,泪水溢出眼眶,那几个字犹如数把刀插在心上。

  那个自己想要一生追随的人,就这样去了?!

  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注①)

  天妒英才!

  双腿一软,半扶着桌子,严雨跪了下来。想要放声恸哭,不可惊动行宫宫人。

  他立马捂住口鼻,靠在桌边,呜咽都不曾漏出半点,只肩膀颤抖,泪水直流。

  血、泪浸湿衣裳。

  那一晚,严雨发誓,要让幕后之人付出代价,要将别墨君出世的孩子推上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置,至死不渝。

  稳住三竹,把权力牢牢握在手里的这段时间,他曾远远望过那个每日从严家走出来的“严修洁”。

  一开始知道上京已经有了严大人的时候,严雨是气愤、恼怒的。

  他容貌已毁不可在朝为官,那人是在欺君罔上,将严家陷入不忠、不仁、不义之地。

  可,远远望见那张与自己有九分相像的脸,严雨脸色发白,浑身的血都凉了。听说,那人是三皇子找到的,他替代自己,指认了二皇子。

  严雨从来不知道,他竟然还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手足兄弟。

  双生子在宇平被视为不详,不可在朝为官。

  不详?莫不是,因为他,别墨君才……

  呵。

  手指不停摩挲,却怎么也缓解不了心中的难过。

  那个明明是他想要一生跟随前行的人,才二十岁,便英年早逝。

  自责像是潮水,将自己吞没。

  严雨这才明白,自己从来就不该在朝为官。

  他是双生子之一,他连触碰别墨君衣摆的资格都没有,更不用谈说与他一同建功立业。

  恨!

  恨默默不语的母亲!

  恨把自己送入宫中的父亲!

  恨那个与自己一同出生的人!

  好恨!

  可,

  调查了那人的来路,听母亲讲了她的从前,站到她的面前,对上她略带哀伤的眼睛。

  眼前人只是平静垂头行了一礼,她声音沙哑:“兄长。”

  攥紧的拳松开。

  在宋别墨、宋子轩之后严雨心中又多了一个想要守护的人——妹妹严果。

  ***

  “严果!你就非要去找他!”被阿怀救上船,严雨看着一边浑身湿透,瑟瑟发抖的人质问道。

  一缕缕的头发沾在脸颊、额头,她嘴唇发白,还是笑着:“是的,兄长你不明白。”

  严雨站起身:“若我还是不许呢?”

  严果直冲阿怀,拔下他腰间的佩剑,架在脖子上:“兄长,不要逼我。”

  眼前拿剑的人倒是不抖了,她眼里不再是二人初见时那般死寂,带了点点微弱的光。

  严雨凝视严果许久,宋翰墨改变了她,妹妹现在好像不需要自己的守护了。

  无力道:“果果,把剑放下吧,我们现在就回程。既然你愿意为他去死,那你们应该一起。”

  严果蹙眉不解。

  严雨继续道:“阿怀,你把之前白亭猎场的计划讲给她听,不过是又多了一人而已。”

  “是,公子。”

  理了理自己也湿透的衣衫,晚间的风有些冷。严雨瞥了眼黑黝黝的水面,船破开水面的“哗哗”声清晰可见。

  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吩咐了阿怀一句:“过会儿到房间来找我,我有事情吩咐。”

  “是,公子。”

  ***

  阿怀进屋的时候,严雨正坐在桌边喝酒,面具安静躺在桌上,旁边已经放了两个空酒壶。听见声音,他望了过来。

  唇边带笑,严雨招了招手,指着对面的座位道:“阿怀,麻烦你了。坐吧,我们一起喝两杯。”

  “公子,我……”

  严雨给他倒了杯酒,打断了他的话:“阿怀,别叫我公子了,就称我为严雨吧。”

  双手接过酒杯,阿怀皱眉,犹豫了:“这……不行。”

  仰头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严雨拿着空酒杯,眼珠黝黑:“阿怀,还记得从前我们在匪窝找到的那一大批炸药么?”

  “记得,有些惊险,那个土匪头头居然想要同归于尽。若是他真的狠下心,那恐怕就没有今日的我们了。”

  严雨笑了笑,从袖口取出一片金红色的竹叶,推到阿怀面前。

  阿怀看见叶子,一下站了起来,他被酒呛着了,咳个不停,断断续续道:“咳……公子……你,咳……咳咳……”

  “给你了,以后三竹就交给你了。”严雨脸上写着郑重,一点不像在开玩笑。

  “公子?”阿怀脸咳得通红,他竭力止住咳嗽,眼眶沾泪,朝严雨跪了下来,倔强道,“公子,我不要……”

  “我之前与你说,找到了好地方放置那批火药,那个好地方就是白亭猎场。”严雨边说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眼里带着决绝。

  阿怀受到惊吓,他震惊看着眼前人,思考片刻焦急道:“公子!让我去吧!我去!你还有小姐要照顾呢!”

  严雨摇了摇头,他额角伤痕在烛火下十分显眼。

  缓缓道:“阿怀,还记得别墨君么?就是一刀大侠。”

  “记得。”

  “毒是二皇子下的,却是无影给他的。无影背叛了别墨君,背叛了我们,背叛了三竹,他现在是皇帝的人……”

  攥紧酒杯,严雨继续道:“把那狗皇帝炸死,才算是永绝后患。果果和景王才能安然度过一生,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和三竹无关。”

  “公子!怎么会无关呢!”

  “别墨君曾与我说过,不想把三竹用到朝堂上。我没有做到……我对不起他……”

  阿怀膝行到严雨腿边,他轻轻摇了摇坐着人的膝盖,眼里带着哀求:“公子这些年一直在尽心尽力照顾襄王,先太子地下有知,一定不会怪罪公子你的。再说,这些也不是公子所愿,是那人,是他逼公子入了局啊!”

  “做了就是做了,解释无用……”

  一饮而尽,严雨面露悲痛,他一把将地上的人拽起来。

  拿过桌上的红金竹叶塞入阿怀的手中,握紧他的手道:“阿怀,我最后交给你的任务,你仔细听着消息,若我成事,你就立马亲自去荆州,把襄王接到上京。同时,派人秘密联系现在上京掌权的管宰相。襄王能否即位在此一举!”

  “公子!”

  严雨连忙又道:“若我败了,此事后三竹隐蔽三年,之后再不参与政事。三竹的以后就交给你了。”

  “公子!公子……”阿怀拼命摇头,泪流满面。

  “阿怀,别哭,该笑的。”严雨目光落在窗外,一片漆黑,见不真切。

  他眼里带着笑:“七年前,我就应该随别墨君一起去的。黄泉路上,兴许还能遇到,之交好友,结伴同行……”

  “公子!看在小姐的份上!”阿怀声音有些大,严雨直接将他敲晕,安顿他伏在桌上。

  “果果她已经不需要我了,襄王也不需要我了……”

  屋内恢复了安静,只听得木船破水的“哗哗”声和一杯一杯的倒酒声。

  手指敲击在瓷杯,伴着节奏严雨沉声吟唱从前别墨君最喜欢的歌:丈夫处世兮立功名

  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

  吾将醉发狂吟(注②)

  夜半,恍惚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呼唤:“修洁……”

  艰难转过身,目光涣散,见到的是别墨君离去的背影,他淡蓝的衣袍飞扬起来。

  严雨伸出手去:“别墨君……”

  连那人的衣角都未够到,呆愣愣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他呢喃了一句:“别墨君,若是你还在……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虚负凌云万丈才,一生襟抱未曾开。《哭李商隐·其二》唐·崔珏②:丈夫处世兮立功名,立功名兮慰平生。

  慰平生兮吾将醉,吾将醉发狂吟。《丈夫歌》出自罗贯中的《三国演义》第四十五回

第52章 从前之事(三)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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