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83

  她其实没什么要说的, 只是突然想叫他而已。

  在这个——最脆弱的时候,犯下一个仿佛无法挽救的弥天大错,还有一个人能心平气和地告诉她没事,而后披沙炼金地为她抉择出这件事情的最优解。

  顾烟杪独立惯了,从未有过这样依赖他人的感觉。

  像是层层叠叠的海浪, 缠绵而汹涌地从胸腔涌出, 冲至头顶, 再缓缓退下……

  这感觉并不强烈,却无穷无尽。

  她向来习惯也擅长于独自处理任何麻烦, 难得有这种新奇的体验,倒也不坏。

  只是会有些担忧, 自己会沉溺于这种感觉。

  就像从来没吃过糖果的孩子突然尝了甜味, 那么从此以后每一个吃不到糖的日子, 都是舌尖泛苦的修行。

  雪路漫漫, 马儿跑起来总还是有些颠簸。

  顾烟杪坐在马背上总是摇摇晃晃的不稳当, 于是伸出双臂,虚虚地环住了玄烛的腰身。

  生怕玄烛不乐意, 她真没敢用力。

  结果却感觉到他扯了扯她的手臂, 示意她抱紧些, 而后加快了速度。

  他们回到客栈的时候并没有引起注意。

  顾烟杪此时仍穿着侍卫的衣服,又遮了脸,罩着大斗篷,轻易地藏在忙碌的人群中混了进去。

  她的离开让周嬷嬷一直提心吊胆,时不时就会出门看一眼她回来没有。

  看着快到午时的日头,周嬷嬷从客栈里一间房出来,正想再去瞧瞧,结果正好看到顾烟杪从转角处走来,浑身是血。

  那剧烈的冲击感,让周嬷嬷差点直接昏过去。

  顾烟杪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两眼一黑的周嬷嬷:“嬷嬷!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我的小祖宗啊,你怎么还这么生龙活虎啊?落下病根该如何是好?”周嬷嬷急得嘴巴上火,攥着她就要回屋,“快去床上躺着,嬷嬷给你去请郎中去!”

  “嬷嬷放心!这并不是我的血。”顾烟杪赶紧拉着周嬷嬷解释。

  周嬷嬷仍是紧张得要命,闻言便上上下下将顾烟杪检查一遍,在确定他并无严重外伤后,才勉强放下心来。

  她拉着顾烟杪的手殷殷切切道:“郡主切莫再独自出门了,嬷嬷这心呐,简直快跳碎了。”

  她们进了客房,周嬷嬷为了等顾烟杪回来,早在房间里生了炭火,非常暖和,然后周嬷嬷就一边伺候她换回自己的厚衣服,烤了好一会儿,才觉得冷冰冰的身体逐渐活了过来。

  丫鬟端了饭食来,周嬷嬷一边布菜,让她趁热吃,暖暖身子。

  回想起方才堪比心脏骤停的一瞬间,周嬷嬷忍不住又念叨她:“郡主莫要再这般吓人了,奴虽不知郡主做什么去了,但出了那么多的血,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顾烟杪知道周嬷嬷是真的心疼她,就算听着周嬷嬷碎碎念也觉得亲切。

  所以她埋着头吃饭,也会抽空嗯嗯应下。

  午后她休息片刻,却根本睡不着——闭眼就是太子挣扎的画面,简直太魂绕梦萦了,搅得她心绪起起伏伏,辗转反侧。

  于是她干脆坐起身,开始处理这两日遗留的工作,一直到夜深,才吹熄烛灯。

  次日天不亮,好不容易才小憩片刻的顾烟杪就被周嬷嬷强行从被窝里薅出来了。

  趁着清晨大雪初霁,她穿好层层叠叠的冠服,像个木偶一般坐进了马车中,大队人马晃晃悠悠地进了京城。

  按照大魏的礼节,顾烟杪在进京后的第一件事是去皇宫中请安。

  她的确去了,但并未得到陛见,只因太子受伤一事过于骇人,皇宫里简直人仰马翻,谁也没空管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郡主。

  顾烟杪就穿戴着这一身沉重的行头,在偏殿里等待到宫门都要落锁。

  小太监提着灯来寻她,赔着笑脸说魏安帝近日公务繁忙,实在无暇召见她。

  顾烟杪对此状况心中有数,也不至于为难他。小太监接过她的打点后,笑弯了眼,而后走在前头,引着她出了宫门。

  况且,经过这一日的折腾,她已经疲惫至极,完全没有脾气了。

  反正这不管是否魏安帝有意磋磨,还是真的忘了她,她都必须毫无怨言。

  虽然等待的过程漫长得仿佛一日三秋,且无聊得很,还得保持端庄静雅的仪态。

  但她只要一想着,太子的手是自己砍下的,心里就好受许多。

  京城有宵禁,夜里少有人出来走动。

  马车在寂静的道路上缓缓而行,顾烟杪靠在塌上闭目养神,最终马车行驶至镇南王世子府,马夫在外恭敬道:“郡主,咱们到了。”

  顾烟杪微微睁了眼,困得有些恍惚,反应了半晌才吩咐让人开了门。

  丫鬟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让她慢慢下了马车。

  这一片住宅区有个雅称叫“苑林坊”,因为此处多是京城中达官贵人住的地方,都是皇子公主府以及官邸。

  四周都是深灰色的高墙,沉闷而肃穆。

  顾烟杪抬头,看见天空中悬挂着明亮的圆月与闪烁的星河,明日或许是个好天气。

  不远处传来车马声,不知是谁晚归。

  她若有所觉地遥遥而望,看见从马车下来的妇人前簇后拥。

  在察觉到顾烟杪的视线后,那女子朝这边福了福身,打发了个丫鬟前来问安。

  她才知道那是李相夫人。

  丫鬟传话道,此时天色已晚,不好寒暄,改日再与郡主聚聚。

  顾烟杪闻言颔首,从善如流地朝李相夫人回礼,而后各回各家。

  但在进门前,她却突然感觉到一道炽热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

  ——她警觉地回首,却没有看到是谁,只大概确定了是来自李相府的方向。

  这倒是稀奇……顾烟杪与李相府上下从未有过交集,不知有谁会对她产生兴趣?

  顾烟杪定定看了片刻,最终仍是转身,进了世子府的门。

  -

  她身后那道诡异凝视的目光,来自于荣奇。

  荣奇曾经的身份是詹士府主簿的嫡子,也算是个小官二代,从小到大便过着衣食不愁的快意生活。

  有多快意呢?

  他自幼跟着太子有样学样,好的没学,倒是把自视甚高学了个十成十。

  甚至在听闻魏安帝想要将谢家最讨厌的镇南郡主赐婚于他时,在市井找了亡命徒对其行凶。

  虽然没成功,但好歹也表示了自己不屑于做郡马的态度。

  他父亲可是在詹士府工作,服务于未来的帝王,功劳最大莫过于从龙,未来不可限量。

  同样的,他以后也是要走科举之路,若是做了郡马,没得限制了他的平步青云。

  然而,荣奇对未来的一切美好幻想,都在父亲入狱候斩时全数破碎。

  他与兄弟姐妹皆充为奴,如今他在李相家中苟活,吃的是冷掉的饭菜,住的是下人统一的大通铺,干得活儿是照顾主人家出行时使用的马匹。

  现在他才知道,以往自己胯丨下的干净整洁的马,都是马奴无数次洗刷喂食换来的。

  马粪极臭,在马棚工作没多久,他的身上就沾染上了难以遮掩的恶臭。

  但是在主家出门前,他要匆匆洗澡更衣,因为在主家下马车的时候,他得匍匐在地,让主家踩着他的脊背下来。

  太脏或太臭,主家都会嫌弃。

  到了这个地步,荣奇已然觉得,自尊是最不需要的东西了。

  他只想吃一顿热饭,睡一个好觉,这个冬日怎么这样寒冷,寒冷到他回忆起曾经的富足的日子,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有时候冻得狠了,他甚至觉得,他根本熬不过这个寒冬。

  直到,他看到了顾烟杪。

  在此之前,荣奇从未见过顾烟杪,一开始自然认不出那是镇南郡主。

  但李相夫人从马车上踩着他的背下来时,朝世子府的方向看了一眼,便吩咐丫鬟前去打招呼。

  听到“镇南郡主”几个字时,荣奇的心都颤抖了。

  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心,抬头朝那个曾经有可能是自己妻子的女孩看去。

  顾烟杪刚从皇宫回来,身穿着华丽至极的冠服。

  仆从手里烛火琉璃灯光照在她翟冠与霞帔上的珠宝与金线上,闪耀着无与伦比的灼灼光辉,雍容华贵的模样,一瞬间让人迷了眼。

  而后,她伸出白玉似的手,扶住丫鬟,下了马车。

  此时她却没有直接进门,而是抬头看向璀璨的星空,明亮的月色落进她纯净的眸子里,染上一层温柔的银晖,让她整个人看上去如同天女下凡。

  荣奇连呼吸都止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与自己云泥之别的顾烟杪,整个人近乎难以自持。

  她与传闻中的根本不一样。

  都说镇南郡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南蛮子,她面黄肌瘦,沉默寡言,又处在贫穷之地,根本比不上京城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当时荣奇认为自己前途光明,此等女子自然配不上自己。

  更何况他也不想摊上个随时可能被灭门的岳家,不仅对自己一点帮助都没有,甚至会连累他。

  可如今看到眼前举止端方、面容娇美的郡主,他又忍不住开始后悔。

  若当时赐婚圣旨下来,他便能拥有如此美娇娘……当个游手好闲的郡马也没什么不好的,还有皇家养着呢。

  哦不对,魏安帝不曾给过镇南王任何优待,别说优待,本该有的都没有呢。

  这大概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吧。

  然而顾烟杪非常警觉,在察觉到荣奇贪婪的视线后,几乎是立刻便转头看来。

  荣奇立马低头,敛起眸中神色。

  他一个小小马奴,郡主自然难以发现他。

  果不其然,她找不到目标人物,最终还是转身进了世子府的大门。

  荣奇也跟着李相府仆从之流,一同从小门进了李相府。

  然而与顾烟杪的匆匆一面,却让他那颗几乎欲死的心又蠢蠢欲动起来。

  他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应该怎么样利用郡主,将自己从这泥潭里拉出来。

第四十五章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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