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凡众(上)252

  蓝祈的眉梢微微一挑。

  那两名少年见他并不答话,你一言我一语,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玉大人身边的第一人,整个睛部无人不识,光听声音都认得。”

  “玉大人信你敬你,你却甘愿做重央人的狗!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吗?!”

  “玉大人竟会死在你这种人手上,也太不值当了!”

  “你本事再好又如何,这般狼心狗肺,你不配做金睛!”

  这两人越说越来劲,先是带着一股子酸臭,而后就成了浓重的怨气,慷慨激昂得如丧考妣。

  场中本就没几人知道个中原委,都听得一头雾水;夜雪焕脸上满是冷笑,玉恬眼中闪动着不易察觉的鄙夷之色,谢子芳愈发得意,刘霆则沉默不语,手指在棋盘上一下下地敲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蓝祈一眼就看出这两人都是潜隐,只是并不熟悉,无法像当初认出玉久那样,光看身形就判断出是谁;何况整个睛部那么多人,他也不是个个都认识。

  他不得不再一次腹诽玉无霜的教育方式,虽然睛部历代都是如此,可这种高能低智的情况似乎被玉无霜发展到了极致,这些潜隐们心心念念只有他们的玉大人,连点最起码的分辨是非曲直的能力都没有。光听这充满愤懑的只言片语,他就能猜到谢子芳是如何编造蛊惑,无非是说他叛变倒向重央、害死玉无霜还拿她献礼,如此蹩脚又错漏百出的谎言,居然还就真有人信。

  他甚至很没良心地想,好在睛部已经毁了,否则若是要接这么一个烂摊子,玉久怕是能气活过来。

  他面不改色地把那些污蔑辱骂都听完,淡淡回道:“我以真面目示人,便是放弃了潜隐的身份。你们呢?影子到了光下,还有何存在的意义?”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两名少年双双一愣。

  “潜隐的真面目在何种情况下能示人,都忘记了?谢子芳让你们露脸,你们就露?玉大人的教诲,你们可有放在心上?”

  那两人登时就心虚起来,不由自主地瞥了谢子芳一眼,其中一人仍负隅顽抗道:“那也比你做叛徒强!”

  蓝祈道:“你说我是云雀的叛徒,我不反驳。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身上背负着玉大人的遗愿,我要为她除云雀、拔刘家、灭颐国,为此我可以不择手段,你们呢?”

  “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

  他伸手指向谢子芳,“玉大人在闯宫那日就已经死了,不过是靠着红颜枯骨苟延残喘。是这个人给颐王出的主意,玷污玉久,诱捕玉大人,逼我出逃,害方离自尽。整个睛部遍地狼藉,都要拜他所赐,你们居然就因为他手持玉牌而信了他的鬼话。就没想过他的玉牌从何而来?说不定是从玉大人手中抢夺的呢?”

  他这番话说得平淡无波,似乎半点情绪也没有,却偏偏无比真实,寥寥数语就将那些凶险惨烈的场面描绘得栩栩如生,顺便把自己都摆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倒好像他真的是在忍辱负重、身在敌营却不忘使命,而谢子芳俨然就成了坏事做尽还要陷害他的始作俑者,十恶不赦、罄竹难书。

  就算真要计较,他也句句属实,只不过省略了其中一些微妙难以言述的小细节。夜雪焕险些就要笑出来,蓝祈平时在人前虽然寡言,但那张嘴真要毒起来,任谁都招架不住,搬弄是非都搬弄得义正辞严。

  两名潜隐果然动摇了,看向谢子芳的眼神里带上了明显的狐疑和警惕,似乎都在等着听他辩解。

  谢子芳的脸色难看至极,再顾不得什么形象了,指着蓝祈大吼:“你们都瞎了吗?他如今眼里心里只有他的三殿下,哪还记得玉无霜?!”

  蓝祈立刻回敬道:“我说了我可以不择手段,只要能为玉大人了此遗愿,就是把我自己献出去又有何妨?”

  谢子芳简直都要气笑了,他亲眼见过蓝祈窝在夜雪焕怀里啃柿饼,两人共饮一盏茶水,全丹麓的人都知道他们是何关系,还非要演这么一出,偏偏还把那两个弱智潜隐骗得一愣一愣的,根本就是在恶心人。

  他冷笑道:“堂堂重央的三皇子,竟甘心做他复仇的工具么?”

  夜雪焕微笑道:“一场交易换一个蓝儿,我觉得很值得。”

  “……”

  谢子芳顿感一阵眩晕,被怄得挠心挠肺,急急喘了几口气,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

  两名潜隐少年还当他是理屈词穷、无言以对了,正准备倒戈相向,蓝祈又冷冷道:“谢子芳说什么你们都信,我说什么你们也信,未免太好骗了吧。”

  那两人彻底懵了。

  蓝祈稍稍昂首,傲然道:“所以我才是金睛,你们永远也及不上,更轮不到你们来插手此间之事。宫里还来了多少潜隐,叫他们一并都给我滚出去,自谋生路,好自为之。玉大人的遗愿,有我一人足矣,不需要你们这些废物来碍手碍脚。”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不似平日里那般清亮脆嫩,却反而显得极具气势,有了十足的上位者的威压。尤其是“自谋生路、好自为之”八个字,虽然不假辞色,可听在那两个潜隐耳中,却生生有了几分悲壮的味道,好像他宁愿自己做个背负骂名的叛徒、罪人,也要成全那些幸存的潜隐,要他们远离纷争,安然无虑地活下去。

  虽然行事风格迥然不同,可在那一刻,他们却依稀从蓝祈身上,看到了一点玉无霜的影子。

  两人对视一眼,竟真的默不作声地往门口退去。谢子芳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两人退到门边,似有留恋地望了一眼,又被蓝祈斥了一句“快滚”,便消失在了暗夜雪影之中。

  蓝祈一直屏息凝神地留意着门外的气息,直到确定那两名潜隐真的离去,才暗暗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背后已经被冷汗洇湿了。

  他并非全然是在演戏,也并非全然没有私心,没人比他更清楚云雀里的生存法则有多残酷,能在其中活到如今的每一个人,脚下都踩着别人的白骨。他不想这些毫无判断能力的潜隐再无端被人利用,哪怕知道他们其实根本无法自谋生路、好自为之,眼下也无法帮到更多了。

  若他唬不住这些潜隐,让他们继续为谢子芳所用,形势会变得极为不利。

  ——好在这些单纯的潜隐足够好骗。

  他略带感激地看了夜雪焕一眼,方才的言行完全是拂了他的面子,可他却始终信他、护他,此时也还在悄悄抚着他冰凉的手心,那种温柔无论何时都能让他感到安心自在,能给他足够的勇气和信心。

  夜雪焕倒没在意蓝祈把自己说成一个复仇工具,事实上给了玉无霜承诺的人根本就是他自己,当初为了找回蓝祈,被那女人翻来覆去地玩弄于股掌之中,说起来更加丢脸,不提也罢。他只是头一次见到蓝祈如此强硬霸道的模样,一时惊艳,同时又感到无比自豪,甚至在想若蓝祈不是先一步被楚后发掘,而是真的跟随了玉无霜,恐怕如今的云雀又是另一番光景。

  ——他的小猫儿,无论放在哪里,都是最优秀的。

  “好。不愧是玉无霜亲手调教出来的。”

  沉寂的正殿之中,只有刘霆的清脆的鼓掌声,寥落而阴森地回响。

  “所以……虎符的确是你盗的,是不是?”

  他豁然起身,一掌将整张沉木棋盘从案上掀了下去,摔得木屑纷飞,黑白两色的棋子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是你……是你害得贤儿流放南荒,永不获赦!”

  他目眦欲裂,眼中血丝遍布,花白的短髯根根倒竖,神情狰狞至极,纵是刘家跟随最久的亲信,怕是也没见过这位一人之下的右相有如此发狂暴怒的时候。

  玉无霜已经不知死在了哪个天涯海角,如今终于又找到了另一个罪魁祸首,他满腔无处可去的恼恨终于有了宣泄之地,再也维持不住冷静,顷刻间就要化身成索命的厉鬼。

  离得最近的谢子芳惊得连退两步,才狼狈地稳住了身形。

  蓝祈乍见他暴起,心中微微一怵,不由得握住了夜雪焕的手掌,感受到他手心里传来的温度,这才镇定了些,沉声道:“刘贤不过是咎由自取。他这十余年中与云雀所有的往来交易,每一桩每一件都在心部内阁留档,若是全都暴露出去,你刘家全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又岂止是流放这么简单?若真要说有人害他,那也是你自己的野心!”

  “你放肆!”刘霆一声暴喝,双目赤红,像是都忘了自己逼宫的目的,满眼只剩下那个害了自己爱子的仇人,“来人!给我杀了这个颐国的奸细!”

  周围的叛军刚欲上前,夜雪焕长枪倒转,枪尖锵然捅入地面,华美的青花岩宫砖都被他捅了一个大窟窿,枪杆颤响不止,与他冷冽的声音一起嗡嗡回响:“谁敢!”

  要说杀气与威势,谁都比不过这位西北战神;玄蜂侍卫也纷纷拔剑出鞘,两相对峙,一时间无人敢上前。

  蓝祈安然躲在他身后,继续火上浇油:“你别以为能拿我的身份做文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本姓齐,齐晟光的齐。”

  即便是在暴怒之中,刘霆也能想清楚其中因果,怒极反笑:“好,很好……楚缃绮……居然又是楚缃绮!”

  蓝祈昂首回道:“是。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是楚后的人,你想用我来拿捏容采,不可能。”

  他盯着刘霆,漆黑的杏眼中光芒闪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永远——都不会成为容采的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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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章血腥场面预警!

第66章 凡众(上)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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