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无衣268

  所以夜雪焕回来时,见蓝祈当真听话地在床上窝了一天,左手也规规矩矩地摆在身侧,甚觉满意,抱着人亲了两口,终于放他下床了。

  蓝祈陪着他批阅昨日剩下的折子,手里却仍捧着那套话本小说,看得极其入迷。夜雪焕不禁好奇,问道:“在看什么?”

  蓝祈莞尔道:“莫世子和四殿下的话本。”

  夜雪焕眉梢挑起,劈手夺过来,恶俗的玫红色封面上写着更加恶俗的书名——《我和我的小狐狸精》。

  “……”

  他眼角抽搐,随手翻了翻就远远丢开,笑骂:“满篇污言秽语,不准看!”

  蓝祈不依,还想翻身去捡,又被摁着打了一顿屁股。正笑闹间,内侍忽然来报,太子来访。

  夜雪渊进去时,就见这两人一本正经地并肩坐着,然而蓝祈脸上红晕犹在,一看就知道方才在做些什么勾当。

  他心中微觉恼怒,这百忙之中偷闲回来调戏情人的无耻行径倒还在其次,主要是他心中还有根刺,半点都看不得旁人亲热。

  他冷冷地在夜雪焕对面坐下,不多废话,开门见山:“父皇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吧。”

  他有孝在身,穿了一身缟素,脸上也毫无血色,整个人都苍白得十分突兀,眉间那道剑纹仿佛已经刻在了皮肤上,即便是眉眼舒展时也能看到一道浅浅的痕迹。

  “你我早有约定,我自然不会食言。”夜雪焕沉声答道,“刘家之事,你自行处理,我也会处理好楚家。”

  夜雪渊却似乎并不想要他这样的答复,只是叹道:“容采……我很累了。”

  夜雪焕也轻吐了一口气,淡淡道:“你若当真做了决定,我也尊重你的选择。但你要想清楚,我不做皇帝,也依旧是西北边帅,无人能奈我何。而你若是不做皇帝,就只能是个无依无靠、仅有头衔的亲王。朝中那些人的嘴脸,你还能不清楚?非把你踩到土里去不可。如今没了刘家,才正是你证明自己的时候。”

  “证明?”夜雪渊咧了咧嘴角,像是听了个笑话一般,“我还能证明什么?”

  夜雪焕一字一句道:“证明你是我夜雪氏的血脉,你无愧于祖宗遗训,有能力誓守河山。”

  夜雪渊愣了愣,眼神有片刻闪烁,随即又瞥到了蓝祈身上,嗤笑道:“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罢了。”

  夜雪焕了然笑道:“你可以这样想,我不否认;但我至少也不算是利用你,不是么?”

  顿了顿,又道:“你今日来找我,也不是为了和我说些丧气话吧。”

  夜雪渊沉默了许久,最终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澄明而深沉,“我要你帮我。”

  夜雪焕也看着他:“你要我怎么帮?”

  夜雪渊道:“我需要人手。”

  夜雪焕颇有兴致地问道:“我的人,你可敢用?”

  “我如今还有何可惧?”夜雪渊昂首,神情倨傲,却又有几分深藏的无奈和悲凉,“除了你的人,我又有何人可借?”

  这话说得有些自暴自弃,但夜雪焕也懒得安慰他,只问道:“你想要多少人手?”

  夜雪渊显然已经仔细考虑过这个问题,毫不犹豫地答道:“我只要一个路遥。”

  夜雪焕有些意外,随即又释然。路遥所掌握的不仅是他的情报网,更是他在丹麓所有的人脉;情报未必需要共享,但人脉对如今的夜雪渊来说,的确极为重要,他这请求提得倒也算聪明。

  “可以。”夜雪焕点头,“你只要让那小子有钱赚,他会帮你的。”

  夜雪渊也点了点头,他似乎很是疲惫,达成目的之后便不愿再多谈一句,起身便要离去,蓝祈却突然叫住了他。

  “太子殿下……打算如何处置玉恬?”

  夜雪渊动作一滞,随即回过头来,哂笑道:“原来她叫玉恬。”

  他看向夜雪焕,目光灼灼:“你也早就清楚,是不是?”

  夜雪焕坦然道:“那是你们夫妻之间的问题。”

  “夫妻”二字听上去讽刺至极,夜雪渊的唇角霎时就变得锋利起来。

  “太子殿下若有这个决心,就该继续和她做夫妻。”蓝祈淡淡说道,“真正的郁斐华已经死了,玉恬就是你的太子妃。她的身份若是揭露开来,整个夜雪氏都要颜面扫地,无法收拾。”

  夜雪渊冷笑道:“那你倒是和我说说,她究竟是何身份?”

  “你可以自己回去问她。”夜雪焕替蓝祈接话,“你若能信她、接纳她,她自会愿意与你和盘托出。”

  他似是有所触动,神情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柔软,把蓝祈的手抓在掌心里,意有所指地问他:“蓝儿,你说是不是?”

  “她骗我骗得还不够吗?我凭什么信她?!”

  夜雪渊被激怒了,眼前似乎又闪过了当日那血流成河的惨状,刘霆的嘲讽、刘妃的哀泣都还萦绕在耳畔,无情地宣判着他是多么的无知无能。自以为两心相悦、相依为命的妻子居然是个冒牌货,五年的夫妻感情不过是一场骗局,还要他如何相信、如何接纳?

  “凭她是你可以依靠之人。”蓝祈不惧他骤然冰冷下来的眼神,直直迎了上去,“容采的人终究都是借给你的,但她才是真正属于你的。”

  他说得十分不客气,很不给太子殿下面子;但更令人气馁的是,他也并没有说错。

  夜雪渊深吸一口气,待到缓缓吐尽之后,怒气已经消弭于无形,转而变得有些颓靡。没有人知道他在这一刻究竟转过了多少心思,袖中的双手几次握紧又松开,最终自嘲地一笑,喃喃自语道:“她又凭什么属于我?”

  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此时的神情有多么落寞迷茫。

  他又如何能不喜欢那样一个聪慧的女子。即便她当着自己的面暴露了本性,可那本性也是高贵而从容的,是光彩而耀眼的;即便他不愿承认,可那样不可一世、生杀予夺的玉恬却反而更教他着迷。

  他在潜意识里认同玉恬的有勇有谋,可也正是因此,他才无法相信那样一个万里挑一的女子会真的心向着他。这种不信任源自于他的不自信,所以才会是一个难解的死结;他这二十余年活得太过艰辛,所以才愈发杯弓蛇影、患得患失,总是觉得自己孤立无援,无法相信身边试图展现善意的任何人。

  “……凭她是你的妻。”

  蓝祈的声音很轻,可夜雪渊却听得陡然一震。

  同样一句话,玉恬也曾强调过很多遍。

  他想起了那日昏迷之前,玉恬在他耳边的那句低语。

  ——“我是你的妻……永远都是。”

  这句话如同咒语一般烙印在他脑海里,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轻缓而平和的语调似是在诉说一个无可争辩的事实,又带着几分隐晦的不甘和酸楚。尽管他这几日忙得无暇去想,可只要稍有间隙,这句话总会冷不防地回响起来,每每都让他心如刀割。

  相貌可以易容,身份可以伪造,可这情之一字又如何轻易作假?

  大婚之前,他也并不认识真正的郁斐华,这五年里与他朝夕相伴的始终都是玉恬。若说她是有意欺瞒,可这些年里帮他出谋划策、提防着刘家的也的确是她,若是换了真正的郁斐华,只怕还未必能有她的机敏睿智。可若说她有意相帮,这么多年的伪装欺瞒也是摆在眼前的事实,玉恬对他也同样并非全然信任,也还有着她自己的私心。

  他不愿再想,更无力与蓝祈争辩,又深深叹了口气,沉默地转身离去。

  直到负责相送的内侍返回殿内,夜雪焕才摇了摇头,对蓝祈道:“你近来愈发心软了。”

  他是真没想到蓝祈会为玉恬说话,虽然她的确是夜雪渊目前为数不多的可用之人,但这种借口在那个“妻”字面前,始终还是太过苍白无力。

  玉恬与夜雪渊之间有着太多的欺瞒与隔阂,和他们二人当初的情况不尽相同,却也有着许多相似之处。蓝祈会因此而心生感慨,甚至是对玉恬产生了些同病相怜的怜悯之意,夜雪焕都觉得情有可原。

  蓝祈嘴硬道:“都是让你惯的。”

  “小白眼狼。”夜雪焕失笑,又把他抓过来打了一顿屁股,“我宠你倒是错了。”

  毫无力道的掌掴很快变成了肆意的揉捏,蓝祈一应乖乖受着,浑身的骨头都被揉软了,嘴里哼哼唧唧的,黏糊糊地凑上去索吻,腻歪了好半天才分开。

  “……容采。”蓝祈用双手攀着他的后肩,手指不自觉地摸到了他后心口,“如此……算不算得是好结果了?”

  夜雪焕抚着他的发顶,淡声道:“我早说过,此次的成败只能由天定,谁也控制不了。刘霆拼着同归于尽才给刘家保全了一点根基,父皇满以为能一石二鸟,结果砸了自己的脚,如今也不知还能不能醒,你说这算谁输谁赢?”

  顿了顿,又笑道:“至少我们都尽力了,上天还是眷顾我们的。”

  蓝祈抿了抿唇,依旧不能释怀。刘霆固然罪有应得,夜雪极也不过是自作自受,然而夜雪渊何其无辜,却偏偏受伤最深。刘霆拿他当个工具,夜雪极调羽林军去东宫,为的也是在必要之时取他性命,以击溃刘霆的图谋。外公要利用他,父亲要他死,母亲死在他眼前,发妻还面不改色地当着他的面杀人毁容,他竟还能保持着冷静来和夜雪焕谈日后的条件,不得不说也的确非常人能及了。

  夜雪焕曾说夜雪氏无庸人,确实不假。

  “不破不立,于大皇兄而言也非坏事。”夜雪焕轻笑,“这种境地……我也不是没经历过。”

  当年他远赴西北时也不过十五岁,举目无亲,瞒下了皇子身份,在林远帐下从最普通的小卒做起,等到军功加身、崭露头角才公开了身份,因此西北军中才格外敬他,那都是他自己一点一点拼出来的名声。

  “大皇兄其实比我坚强沉稳,心胸也开阔得多。”夜雪焕用指腹抚着蓝祈的脸颊,“我心眼很小,私心很重,管不了天下人,但大皇兄可以。”

  蓝祈歪了歪脑袋,“怎么说?”

  夜雪焕叹道:“刘霆为保虚名,这么多年来不知给他灌输了多少苍生大义,他也始终以此为己任。不像我,看多了人心险恶、人命脆弱,早已没什么同理心了,自然也无法体会什么民间疾苦。”

  他声音低缓,沉沉地在胸腔间震鸣,“这皇位不是我让给他,而是我真的不适合。”

第70章 无衣2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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