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319

  忽地,整个人顿住了。

  有人躺在她的床上,躺得板板正正,双手搁在胸前,安稳合目而睡,修长的身子结结实实挡住了她下床的去路。

  姜九怀!

  元墨揉揉眼,再揉揉眼,还是姜九怀。

  她乍着胆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手感太过真实,一点儿也不像梦,他甚至还睁开了眼睛,目光落在她身上。

  捏了捏自己的脸,哇,痛!

  所以这是真的?

  元墨彻底混乱了,已经分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这、这是怎么回事?你、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记得了?”姜九怀半支起身子,歪过头斜睨她,“昨晚上做了那么多,你全忘了?”

  他的发丝如瀑,其中一缕斜伸进衣襟,襟口半松,露出一线胸膛,配上醒来时微微喑哑的嗓音,让元墨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恍惚间就觉得他可真像乐坊头牌花魁,而自己,则像一个第二天醒来就翻脸不认人的无情恩客。

  “是、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元墨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往外挪,试图越过姜九怀,离开这张危险的床榻,然而跨到一半,姜九怀的长腿忽然在被子里一屈,元墨顿时重点不稳,趴在在他身上。

  姜九怀的胸膛里传出一阵沉闷的低笑,微微震动她的面颊:“阿墨,你这是想还想再来一次么?”

  元墨整张脸都红得不成样了,僵硬地爬了起来:“我们……我们真的……那个了?”

  “昨天我来找你,刚好碰见你喝醉了,还吐了,我便扶你回房,替你脱衣服的时候……”姜九怀的声音一顿,元墨没脸再听下去了,“停!别说了……”

  所以,是她酒后乱性,吃掉了阿九?

  姜九怀慢慢地道:“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阿墨,你现在不嫁可不行了。”

  “煮不煮饭,跟嫁不嫁有什么关系?”元墨道虽然又羞又窘,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脑子却还清醒,“姑娘们煮了那么多饭,也没见要嫁给哪一个。”

  姜九怀目光顿了一下,凝在她的脸上。

  “其实不成亲我们一样可以在一起,以后你想我了,就来乐坊找我吧,我们可以做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情人……”只除了,做夫妻。

  姜九怀忽然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困在了怀中,轻轻抚住她的脸:“所以,你是宁死不嫁了?”

  元墨心中有一线细细的疼痛,但目光凝定,一字字道:“宁死不嫁。”

  “我上辈子一定造了很多孽。”姜九怀低低道,眼中全是无奈,也全是深情,“所以这辈子才会遇上你这头心如铁石的犟驴。”

  元墨心中酸涩,不能看他这样的眼神,别开了脸。

  姜九怀放开她,起身,“我骗你的。昨晚在城墙上,你吐得一塌糊涂,吐完就呼呼大睡,什么也没发生。”

  城、城墙?

  元墨的嘴巴一点一点张大,那就是说,昨晚上的一切,并不是梦?

  “你、你真烧了红馆?”

  姜九怀的外袍早已被污了,好在元墨不知穿了他多少衣裳回来,他打开衣柜,随手取了一件,语气平淡:“你说呢?”

  元墨跳下床,直冲出门外。

  一路冲,一路看。

  小院,在。

  后厢房,在。

  渡口,在。

  厨房,在。

  大厅,在。

  门楼,在。

  红馆完完整整,一点没缺,像往常无数个清晨一样,在初升的阳光下静静安睡,姑娘们尚在梦乡,一切安然无恙。

  元墨愣愣地杵在庭院中,感觉脑子里的樵夫不单没有消停,反而伐得更卖命了。

  姜九怀走过来,展开手里的外衣,披在她肩上。

  元墨梦游一般茫然:“我记得,火真的烧起来了……”

  姜九怀叹了口气,下巴朝隔壁点了点。

  元墨顺着他的指点望过去,吓了一跳。

  隔壁是原是第一乐坊会真楼,后来夏婆子遭了事,另外给人盘去重新开张,虽比不上当日盛况,但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亭台楼阁处处精雅华美,在北里也算得上是头一份的。

  可现在,那傲视京城的、富丽高轩的主楼,已经成了一具焦黑的空壳子,被烧了个彻彻底底,还不时冒出一缕零星的青烟。

  “怎、怎么回事?”元墨呆掉,“你烧错了?”

  “这还能烧错?”姜九怀在她脑门拍了一记,没好气,“我买下它了。”

  元墨捂着脑门,迟钝地运用起被宿醉搅成豆浆的脑子,吃力地想——

  姜九怀买下了隔壁乐坊。

  姜九怀烧了隔壁乐坊。

  姜九怀烧了隔壁乐坊却跟她说是烧红馆。

  难怪要拉她去城墙上看,隔那么远,谁分得清?

  “你……骗我?”元墨总算明白过来。

  “我要真烧了红馆,你还能嫁我?”姜九怀半是无奈,半是叹息。

  他原以为红馆是她最重视的东西,说不定可以逼她就范,黑蜈蚣对这个思路表示了极高的崇拜,并发散开来,建议他还可以把红馆的人抓起来,元墨不点头,就杀一个,还不点头,就再杀一个……

  然后黑蜈蚣就被他赶出了京城,继续滚回他的水路上了。

  其实不用在红馆杀人,单是从皇帝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助攻,让元墨嫁进姜家,只要他愿意,终有一天,元墨一定会成为他的妻子。

  可是,连红馆都没能让她动摇,说明她是真铁了心,世上还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回心转意?

  夏末秋初,早上的阳光清冽极了,照在元墨的脸上,她的每一寸肌肤好像都会发光,连那毛茸茸的额前细发,都被染上了一层碎金。

  这是,老天爷赐给他的,最好最好的人,他怎么能让她有一丝勉强,受半分委屈?

  “不嫁便不嫁吧。”他身处高位,世间一切都任他予取予求,但这一次,她教会他什么是放手,他轻轻抱住她,抱得轻而暖,如同抱住这世间最最贵重的珍宝,“即便不嫁,你也是我最爱的人。”

  我依然会用一生来爱你,哪怕不能以丈夫的身份。

  “阿九……”元墨眼眶发红,心头哽咽,再也忍不住,扑进了他的怀里,“我也爱你,最最爱你!”

  我永远也不会像爱你这样爱上任何一个人,我永远永远都爱你,虽然,不能用妻子的身份。

  阳光洒在北里,洒在庭院,洒在两人身上,光芒晕在两人发上,仿佛在空气出凝出一道彩虹。

  “是什么?”

  姜家书房,一屋立在当中,红缎从上到下遮得严严实实,正是姜九怀送她的礼物。

  元墨捏着红缎子,又是好奇,又是兴奋,看看这高度:“该不会是个人吧?”

  但显然是胡猜,是人哪能这么僵立不动,一点气息也没有?

  “是你一定会喜欢的东西,而且是最喜欢的。”姜九怀微笑,“掀吧。”

  元墨一咬唇,用力掀开红缎。

  红缎如云般飞离,满屋金光耀眼。

  是人像。

  黄金人像。

  元墨张大了嘴,两只眸子“叮”一下全成了金色,本能地牙痒痒,想去咬一咬。

  “不用啃,十足真金。”姜九怀在她身边悠然道,“喜欢么?”

  “喜、喜欢……”元墨的声音像是迷梦一般,“这得……多少两?不,多少……斤?”

  “两千四百二十一斤。”

  “两两两两……”元墨发现自己没办法把这个数字吐出口,淡定!你是公主!你有采邑的!

  她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这数字有什么讲究么?”

  “没什么讲究。”姜九怀道,“这是照着我的身形体重打的,换成黄金便是这个重量。”

  元墨睁了睁眼,迅速地看向金像的五官。

  姜九怀,“你该不会没发现吧?”

  这这这怎么能怪她?这么大一坨黄金摆在面前,谁还有空看脸啊?

  现在一看,果然塑得惟妙惟肖,赫然是照姜九怀的模子来的,那嘴角上翘微微含笑的样子,像极了平时看向她时的姜九怀。

  最喜欢的黄金。

  最喜欢的人。

  果然是最喜欢的礼物。

  元墨搂住姜九怀的脖子的,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谢阿九!”

  “你喜欢就好。”姜九怀抱着她,看着这个人在自己面前露出笑脸,便是世上最好的礼物,“只是,你是喜欢黄金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

  “那当然是你!绝对的!”元墨的语气斩钉截铁。这不废话么?没有你,哪来的黄金呢?

  姜九怀满意了,“以后我不在的时候,便让它陪你吧。”

  “好好好!”元墨喜不自禁,让姜九怀生出一丝狐疑——他不会被这尊金像夺宠了吧?

  元墨端详着金像,越看越喜欢:“他这个手伸出来是什么意思?不该空着的,该雕个扇子啊什么的上去。”

  姜九怀微微一笑,搂着她来到屏风后。

  屏风后,同样有一尊罩着红缎的雕像。

  元墨倒抽一口气,嘴角开始抽搐。

  这壕无人性的雕像,居然还有一尊!

  “别流口水,这尊是我的。”姜九怀掀开红缎,另一尊雕像显出真容,这一尊的身量比之前一尊要纤秀一些,全然是按照元墨的身形模子,也是一脸笑意,笑得眉眼弯弯。

  这一尊的手也是微微伸出。

  两尊金像太重,搬挪不动,底下装了轮子,姜九怀将两尊推到一起,两尊金像伸出的手握在了一起。

  姜九怀伸出手,牵住元墨,姿势与金像的如出一辙,“这份礼物的名字,原本叫‘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元墨看看面前的金像,再看看他,又一次眼眶胀热,想哭了。

  姜九怀柔声道:“现在咱们既然不成亲了,你便给改个名字吧。”

  “嗯。”元墨吸了吸鼻子,将那点泪意倒回去。

  两尊金像立在面前,它们风雨不侵,岁月无害,也许千年万年都能在这世上存在下去,它们比他们更坚强,更幸福。

  “……就叫阿九和阿墨吧。”

  没有姜家,没有风家,没有家主,没有公主。

  只有阿九,只有阿墨。

  永永远远,都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章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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