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李言却很淡定, 微笑着注视着她点了点头,似乎对于能在这里遇见她,是不感到奇怪的。

  谢老太太也惊讶了, 道:“李先生倒是说过自己从上海来,我倒真是想不到你们认识哩!”

  谢方思为这偶遇感到惊喜, 不由得绽放出笑脸,对祖母夸道:“我在上海, 不是为一位冯教授做过助手么?李先生就住在对门。他人很好的, 我回家的车票, 就是请他帮忙才能买到呢!”

  脱口而出后,反而有些后悔。若非是紧急的车票,何必托人买呢?想深一点, 何必紧赶慢赶地急着回来呢?要回家来,也不差几天十几天的工夫。这就不能不又说回到白海棠了。

  谢老太太在谢方思回来后的一个月里,多少能感觉出一点古怪来:她似乎对白海棠提得很少,即便有时候自己问起,她说归说, 总不是兴致很高的样子。以她们从前的感情而论, 这似乎不大应该。她是猜到了,也许是她和白海棠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以至关系有一些破裂, 且从孙女的反应来看, 她多少是心里很受伤的一方。只是人生过客如流水匆匆,何必紧握着一个不放?她不愿意说, 自己也就不提。她早晚会知道的。

  这一次也是一样,谢老太太很轻松地放过,只是笑道:“你真是小孩子, 车票还要托别人买。好了,既然你认识人家,就替我招待一会儿吧,我去隔壁张老太太家送点东西。”挥挥手走了。

  谢方思点头答应。再去看李言,见他两肘架在膝盖上,食指松弛地交握着,好一副措置裕如的模样。她不免有些新奇,在他身旁的圈椅上坐下了,笑着道:“今天万分多谢你。只是你也太过镇定了,见到我,半点不让你惊讶吗?”

  一个月不见,李言身上的冷冽的肃然之气像是平白褪去三分,俊朗的眉眼全然的舒展开,对她柔和微笑道:“为什么惊讶?我见到谢老太太,就知道她是你祖母。送她回来,当然知道能见到你。”

  谢方思愣了,想不通似的。

  李言笑意加深,解释道:“你忘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看了你的笔记本,里头夹了一张你们合照的相片。”

  她才猛然想起来,恍悟着笑道:“是,真是这样。”又问,“我寄去的茶叶,你收到了吗?”

  南川有一间百年字号的茶铺,十月份新出了铁观音的秋茶,谢方思给冯教授与李言各寄去一份。因想到冯老太太,给冯教授的那份便附带上一包自己喜爱的花茶,她料想李言绝对不喝花茶的,便单独只寄了铁观音。

  李言含着微笑点头,却伸手遥遥地指着客厅角落里的一架钢琴,问道:“我没有想到,你还会弹钢琴吗?”

  谢方思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朝那架旧钢琴看了一眼,窘迫道:“哦,那架琴很旧了,我小的时候,祖母倒是经常弹。只是南川镇上没有琴行,也没有专修外国钢琴的师傅,自己修一次琴调一次音,实在麻烦。现在年岁久了,有几个音都调不准了,空摆在那里做一个装饰吧。”末了,倒很不好意思地抿一个微笑。

  时间往前倒推十多个年头,那个时候,什么样的人家能买这样一架钢琴?

  李言早先就觉得谢方思不像寻常普通人家的女孩,尽管她总是衣着素净,半点不显贵扎眼,手上却戴着价格不低的外国手表,不光如此,她身上从容淡然的气度,也是寻常女子所不具备。别人趋之若鹜的钱财名气,她似乎都不在意,宁愿每日勤勤恳恳地点卯。

  今天无意间来到她家里,看到那架钢琴与客厅里成套的红木家具,方才断定她出生不俗。兴许更早些时候,是很显赫的缙绅之家,也未可知。因为只有衣食无忧又爱重教养的环境,才能养出这样静如止水的性格。

  可就是这样一个仿佛心如止水的人,为了那位同住的姓白的朋友,可以半夜里只身赴险。设若那时候没有遇到自己呢?李言不明缘由的,每每想到此处,便涌起一股压抑不下的火气,在那憋闷之中,又隐约带着酸意——她对于爱重之人,可以全心地付出,设若她爱......

  他心如擂鼓,到底不敢往下想。可他清楚得很,这个念头如同种子,早早地深埋进他内心深处,它一直安好地存在着,只不过自己没有洒水施肥,于是暂时的,没有疯长而已。

  李言感到心口的一丝热烫,像是那种子已然冒出稚嫩的尖芽来。他微笑道:“如今,我们算不算调换了身份呢?不过我自觉幸运很多,即便是个异乡人,可以请你这位东道主略尽地主之谊,带我四处看一看谈一谈。”

  谢方思好奇道:“是了,我都忘了问,你怎么突然来南川了呢?是出公差吗?预备待多久呢?”

  李言定定地看着她道:“恐怕要待很久,我暂调南川任警察署代理长官兼督查。如今首都政府对各区警察厅警察署有一番大调动,颇费时日,总要等新任署长任职,我再调走。”

  谢方思心里一顿,再想到张先生说过沪上新调来一位长官,正与李言的身份相合。可见天下事,真是无巧不成书。

  她刚要说话,谢老太太已从隔壁去而复返,推了门进来问道:“已经这个钟点了,李先生,留下吃个便饭吗?”谢方思一下忘了要说的话,也跟着问,“是呀,既然要尽地主之谊,先留你吃饭吧,好不好?”

  李言微笑道:“今天就不留了,我会警察署办公室,有许多资料需要熟悉交接。等改天,我一定要上门叨扰的。”他站起身来,对谢老太太很客气地道,“老太太,我告辞了,往后再来看您。”

  谢老太太笑着朝他点头,对谢方思看了一眼,后者便自发站起来道:“李先生,我送你吧。”

  南川气候湿润宜人,时值十月的尾巴,院子里的枇杷树已开花了,于绿油油的狭长的叶片中,探出茸茸的一簇簇成团的小花。

  谢方思带了李言走出屋子,兴致很好地指着树上的小花道:“好看吧?等来年五六月的时候,就能结出果子了。海棠从前很爱......”说到白海棠,像按到了难言的开关,又尴尬地住口了。只垂眸冲李言一笑,他这位知情人士,应当就可以会意。

  李言果然不追问,走到院门口,反而问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我改日真上门来讨一顿晚饭吃,你欢迎吗?”

  谢方思道:“我在沪上就想请李先生吃饭的,只是回到南川来,这里的馆子要逊色多了,不能和沪上相比。你不要嫌弃才好。”

  李言摇头道:“不必出去吃,我在你家里吃一顿饭,你欢迎吗?”很执拗地,一味问她欢迎不欢迎,非要讨得一句“欢迎”方才能心满意足似的。

  他满心怀隐匿又执迷的痴心,藏得又深又好,谢方思暂且没能发现,笑道:“当然欢迎,不过你要提前告诉我一声,我们晚上吃得少,可以为你加菜。”

  李言微笑着点头,转身跨出了院门,不知怎的,看那背影,总觉得他很愉快。只是他步子大,几个眨眼之间,宽阔的背影一闪,便消失在拐角处了。

  之后几天没见到李言,他是新官上任,可想而知有许多事要忙。星期四,谢方思却难得清闲,下午两点钟就没课了,被与南川中学一街之隔的小学声乐教师拉了去,给教课用的钢琴调音。

  那声乐教师刘晚华女士年过四旬,对于谢方思没能教授声乐,总是引以为憾,看她小心翼翼又姿势熟练地给钢琴调弦,先忍不住地夸道:“要说给钢琴调弦,还是要找你。说起来,你们家里那架钢琴,算得上南川镇上第一架钢琴了,谢老太太当年教声乐课,在课上弹琴那会儿,我还是刚从师范毕业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哩。”

  越看她越喜欢,终于又绕回了老问题:“方思,什么时候到我这儿点卯呀?”

  谢方思笑眯眯地道:“您一句话,我不就赶来了么?”

  刘女士“嗐”了一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问你什么时候来我们学堂教声乐。之前你来带那帮小孩子练过几次声,他们很喜欢你哩,老是问我,小谢先生今天怎么不来?小谢先生什么时候来?嗳,趁着你们的英文课还没有开办,来我这里代教半个学期的课也好呀。”

  谢方思含着微笑,一面扭着琴弦的松紧一面按键听音,一个一个按完了,怪道:“音很准呀,我都没有怎样动,怎么急着要调音呢?”

  刘女士叹道:“我们这是以防万一,没有法子哩。你不知道么?镇上新来的督查今天要来小学旁听。人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设若来听声乐课,给他听到钢琴声都是跑调的,那多跌相。”

  谢方思听她说李言要来,动作一滞,又忍不住暗想,他这个人不爱娱乐,说不准真听不出哪个音准哪个音不准哩。兀自一笑,拿出手帕擦着手道:“我修好了,您上课吧。”

  正是这时,远远传来小学堂郑校长殷勤客气的声音:“李先生,声乐课马上就要开始了,留下旁听吗?”紧跟着一阵脚步声响起,往声乐教室外一看,校长已带着李言并另两位资深教师走到教室门口了。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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