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除夕

  除夕夜,洛州城比往日都要热闹,灯笼早早就挂满了长街,家家户户从下午就升起阵阵炊烟,街上叫卖的声音也铆足了劲儿,比平时高出三四倍的音量来,小孩子们今日被家长格外开恩放了出来,三三两两在街头巷尾追逐打闹。

  镇北侯府两辆马车稳步从这些人群中穿过,挂在马车头上写着“纪府”字样的灯笼,也由从前的琉璃色换成了喜庆的大红色。

  纪裴坐在后面一辆马车上,马车很大,车里围着一圈毡毛,阻隔了外头的寒气,非常暖和,身下垫着厚厚的羊毛毯子,纪裴斜倚着,手里翻看着此前未看完的那本书,原本盖在膝盖上的薄毯已全数被身边人扯了过去。

  薛矜将薄毯紧紧裹在身上,掀开马车的车帘,一面探头往外看,一面搓着手哈气,寒风从掀开的一角源源不断灌进来,吹得薛矜脸颊通红。

  “既然冷,就安分坐着。”纪裴看不下去,淡淡开口。

  薛矜却不听他的,仍趴在窗口往外看,不知道看到什么,他用力拍了拍车身,对赶车的葫芦道:“葫芦,停一下。”

  葫芦不知发生什么,忙一勒缰绳,将马车停下,“世子妃,何事吩咐?”

  薛矜并不答他,亲自拉开车门,跳下车去,不一会儿又爬了上来,手上多了两串红彤彤的糖葫芦,他举着糖葫芦上了车,很大方地递了一根给纪裴,“给,送你吃。”

  纪裴抬眸看着他,“你刚才趴在窗户上吹着冷风看了半天,就为了这个?”

  薛矜点点头,一口在属于自己的那串糖葫芦上咬下一大个山楂,纪裴有些无语,“临出门时,侯府门口便有卖的,那时候为何不买?”

  薛矜嘴里被糖葫芦塞得满满的,说话就有些不利索,“那个不好吃,洛州城的糖葫芦还是要吃王老头卖的,又大又甜!”

  他说着话,唇角沾到了一些糖浆,薛矜伸出舌头舔干净,他唇色本就红润,此时浸了糖浆,越发饱满,衬着脖子上雪白的狐毛围脖,更显得他脸小白净,他咽下口中的糖葫芦,咧嘴一笑,显出一个小小的酒窝,他冲纪裴晃了晃那串糖葫芦,“拿着啊,不信你尝尝。”

  纪裴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薛矜看太久,忙移开视线,看一眼薛矜手里的那串糖葫芦,确实又大又红,但他从小不爱甜食,摇头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薛矜用一种他不识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收回手,又在这串上面咬下一颗,“宫里头的除夕夜宴,要注意这个注意那个,根本没办法安心吃饭,肯定吃不饱,你现在不垫垫,待会等着饿肚子吧。”

  薛家也是世袭的伯爵府,薛矜自小又在东宫伴读,没少参加过除夕夜宴,看来已经摸索出一套规律来了,纪裴听着只觉得好笑,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薛矜一人去宫里的夜宴是为了吃东西去的。

  “既然吃不饱,为何偏要跟着来。”纪裴捧着书,头也不抬,神色却是放松的,细看下仿佛还带着笑意。

  薛矜凑到他身边坐下,啃着糖葫芦,口齿不清道:“我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不陪在你身边,别人还以为我们感情不睦呢。”

  纪裴哑然失笑,心道这个薛矜果真是个厚脸皮,什么话都毫不顾忌往外说,这话说得仿佛他们是多么恩爱的一对夫夫。

  入宫过程繁琐,等他们过完一道道检查,天已经黑了下来,他们由太监领着,往宴会的地方走去。

  和往年一样,今年的除夕夜宴依旧设在望月台,御花园旁边的一座山峰,蜿蜒向上,是汉白玉铺成的石阶,石阶尽头,是一座八角的楼台,专门用于宴请,此地地势高,有月亮的时候,硕大的月亮仿佛就挂在楼台檐下,故名望月台。

  这地方风景虽好,高高的石阶对如今的纪裴来说却犹如登天,好在皇后娘娘一早考虑到了纪裴的情况,提前在石阶旁边修好了斜坡,方便纪裴的轮椅行动。

  侯爷和夫人先行上去了,葫芦推着纪裴沿着斜坡慢慢往上,薛矜也就放满了脚步,亦步亦趋跟在纪裴身后,一路上纪裴都没有说话,快到的时候,薛矜朝葫芦使了个眼色,接过葫芦手里的轮椅扶手,亲自将纪裴推到了席间。

  赴宴的人基本都到了,陛下和皇后还没到,大家便比较随意地聊天喝酒,薛矜和纪裴刚到他们的位置,太子殿下就来了,众人立刻起身行礼,太子免了大家的礼,径直朝他们二人走来。

  “表哥,身体如何了?”谢祯问纪裴。

  纪裴恭敬道:“有劳殿下挂念,好多了。”

  谢祯作故板起脸来,“今日是家宴,表哥不要如此见外。”说着揽过薛矜的肩膀,“本宫和竹清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好得很,他是懂些医术的,他照顾你,我很放心。”

  薛矜乐呵呵地陪笑,太子的手搭在他肩上,他也不好躲,见纪裴视线扫过了一瞬,之后听见纪裴说:“我的病确实是有劳他了。”

  太子捏了捏薛矜的肩头,对纪裴无奈道:“只是竹清的性子顽劣了些,都是本宫把他宠坏了,表哥多担待点。”

  薛矜听着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从前太子虽宠爱他,但也不至于说的这么露骨,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薛矜倒是无所谓,他主要是害怕纪裴误会,谁知纪裴却笑道:“的确顽劣,表哥会好好管教的。”

  “那个,不如来说说正事?”薛矜借着弯腰取酒的功夫躲开了太子的怀抱,小声转移了话题。

  谢祯和纪裴对视一眼,方才玩笑的神色也收敛了,谢祯没有说话,纪裴谨慎道:“人多耳杂,不宜多说。”

  话音刚落,陛下携着皇后和几位娘娘到场,所有人都站起身行大礼,太子也辞了他们,回到了属于自己的座位。

  今日到场的都是京城响当当的家族,镇北侯一家仅次于几位亲王之下,可见其地位,皇上更是一坐下,就关切地询问起纪裴的病情,对纪家的宠爱和重视有目共睹。

  皇后看到坐在纪裴身边的薛矜,笑着对皇上说:“没想到薛家出名的小魔头,到了侯府,居然安静了许多,老老实实跟着来赴宴了,从前哪次宫宴能看到他坐的这么本分。”

  皇上听后抚着胡须大笑起来,“薛公最是个清净文雅之人,怎得生个小儿子却是个小魔头,长陵,你可有的受了。”

  皇上开了玩笑,在场人都捧场地笑起来,定文伯和夫人听着皇上看似打趣实则恩宠的话,又无奈又好笑,只能频频摇头,薛矜被打趣,也不脸红,反而仰着脖子对皇上说:“陛下,从前您去东宫,不是最喜欢竹清了吗,常常被我逗得直笑,怎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竹清坏话,陛下你要罚一杯。”

  在场敢这样大言不惭罚皇上酒的恐怕也就只有薛矜,皇上笑呵呵端起酒杯,“好,今日除夕,朕说了竹清的坏话,该罚。”

  众人随着皇上一起端起杯子,陪他满饮了一杯,宫女们斟酒的空隙,纪裴对着皇上和皇宫恭顺道:“陛下,竹清在侯府乖得很,做事稳重,很有薛家小公子的风范。”

  “那就好,说明竹清终于长大了。”皇上颇为欣慰,皇后看向纪裴的眼神中却带着怀疑。

  薛矜突然被纪裴夸奖,一时间愣在了当场,连太子冲他扬杯都要纪裴提醒才反应过来,陪太子喝了一杯酒后,薛矜扯扯纪裴的衣袖,脸上的笑意藏不住,“你下次当众夸我的时候提前打个招呼,我刚差点笑出声来。”

  “你自己也知道这声夸赞很可笑。”纪裴唇角微微勾起,饮了一口茶。

  “不是。”薛矜道,“我是开心的差点笑出声,世子殿下,你别不是心悦我已久吧?”

  纪裴一口茶还没咽下去,直接呛在了喉咙里,害得他咳了好几声,薛矜忙帮他轻拍后背顺气,好在他是病人,也没人会责怪他殿前失仪。

  酒过三巡,酒量不好的人已经有些许醉意,皇上和皇后说着话,底下坐着的人也比最开始放松了些,薛矜喝得不少,脸有些红,趴在桌子上剥着葡萄,纪裴招手唤来葫芦,推他离开座位。

  “去做什么?”薛矜直起身问。

  “更衣。”纪裴答。

  薛矜便又趴回去,没有跟着去,纪裴由葫芦一路推出宴会厅,却并没有往更衣的方向去,而是去了旁边花园的一个角亭,太子谢祯正等在亭子里。

  二人密谈,葫芦远远候着,太子看着坐在轮椅中的纪裴,长叹一声,道:“表哥,是我害了你,要是我不让你调查东宫的事,你也不会被人盯上。”

  纪裴抬手制止他,“此事与你无关,树大招风,侯府一直都是旁人的眼中钉,父亲性格又耿直,这些年在朝中也得罪不少人,只是殿下,此事当真会是豫王殿下所为吗?”

  太子沉着脸,轻轻摇头,“不知道,本宫这个大哥,藏得太深了。”

  “我已经让蒋天冬在外面暗中调查了,若是能查到豫王殿下屯兵的证据就可确定他有反心。”纪裴说着看向谢祯,“不知殿下能否将魏国公的嫡孙交给我审一审?”

  太子道:“他的身份我并未揭穿,暂时不能审,我有别的用途。”

  太子拒绝,纪裴也没有坚持,“那殿下一切小心。”

  两人谈到这里,太子的贴身太监来叫他,说是皇后娘娘在找他,谢祯便先行一步走了,纪裴一个人待在角亭,这里四面透风,夜晚的寒风吹过来,带来刺骨的寒意,从角亭的一面看下去,能看到灯火通明的皇宫,视线再远一点,便能看到宫外的长街,纪裴心中感慨,这偌大的洛州城,不知何时已变得暗潮汹涌。

第10章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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