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端午节(一)35

  傅西凉要回家,傅燕云说道:“急着回去干什么?跟我去趟侦探所吧,我给你留了点好东西,你去拿上。”

  傅西凉不大想去,也不贪图他的好东西,但还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是什么?”

  傅燕云想答“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又想逗他“不告诉你”,可是两句话到了嘴边,他改了口:“走,我带你去看一看。”

  这句回答听起来更像是一句指令,而且是极容易执行的指令,傅西凉便跟着他在傅宅附近拐了弯,往前门去了。

  他二人走到大门口,正好赶上了葛秀夫下汽车。一名随从照例为他擎起一把黑伞,而他站在伞下,没有先向傅燕云致意,而是负手而立,将傅西凉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后才道:“燕云兄,令弟果然是雄姿英发、器宇不凡,敝人确实不及。”

  傅燕云冷不防听了这么一句评语,不由得也扭头看了傅西凉一眼,然后对着葛秀夫笑道:“老兄,你又何尝不是品貌风流?而且我可以为他打包票,他绝对无意去做你的竞争对手。”

  葛秀夫也是笑:“无妨,无妨。”

  然后他就在随从的簇拥下往二楼去了。傅西凉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的被他夸了一句,甚至也不太确定他那句话是不是夸。

  “什么竞争对手?”他问傅燕云:“我和他竞争什么?”

  傅燕云带着他走到了院内的一小片树荫下,站住了:“你到底懂不懂柳小姐的心意?明不明白那天她为什么登门闹你?”

  “明白,她想和我和好。我不同意,她大概是面子上挂不住吧,就恼羞成怒,骂起人来。”

  “是想和你和好,还是想和你好?”

  “不是一个意思?”

  傅燕云拍了拍他的胳膊,笑了:“你可怎么办?我的傻弟弟。”

  傅西凉盯着他:“我又怎么了?”

  “实话告诉你吧,她是看上你了。”

  说完这话,他观察着傅西凉的神情,决定再加一句:“她爱上你了,想和你找黑屋子看七彩发光八音盒。这回明白了没有?”

  傅西凉登时皱了眉毛,一是往事不堪回首,二是想到自己实在是不爱柳哈春,那么柳哈春上回虽是污言秽语的走了,会不会在接下来的哪一天里,又骂骂咧咧的再找上门来?自己是懂她的意思了,她又懂不懂自己的意思呢?

  傅燕云又道:“她虽然是爱上了你,但同时还吊着个葛秀夫。昨天我把她劝过来时,葛秀夫也下来了。他身为柳小姐的情夫之一,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并不拈酸吃醋。但我刚才还是向他表了表态度,万一哪天他要吃醋了,也别吃到我们头上来。”

  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我总认为他那个日报社,武德过于充沛,在城里可以办报,拉出城去也能剿匪,实在是——犯不上得罪他。”

  然后他又看傅西凉:“想什么呢?”

  傅西凉忙着思考,竟是没有听见傅燕云方才讲的这几句闲话。他想为了避免柳哈春再来袭,自己有必要向她阐明心迹,可这话应该怎么对她说呢?说他是会说的,难的是“对她”这一部分,因为他是万万不愿意再见她。

  这时,一簇人从二楼下了来,他一抬头,又看见了葛秀夫。葛秀夫拎着一只大手提箱,正往院门口走。

  “他是她的情夫。”他想:“他一定能见到她。”

  紧接着,他拔脚走到了葛秀夫面前:“葛社长。”

  葛秀夫站住了:“西凉先生。”

  “你是不是经常能见到柳哈春?”

  “柳——啊,是……”

  “我有几句话,想劳烦你转告她。”

  “可以,西凉先生请讲。”

  “你告诉她,我已经知道了她爱我,但是很抱歉,我一点也不爱她。她也不用给我看什么好东西,我也绝对不会和她上旅馆开房间。也请她往后千万不要再到我家里来,如果她再敢到我家里骂人,我就把她扔出去。最后祝她幸福。”

  “嚯!”

  “就是这些,别的没有了。谢谢你。”

  葛秀夫摸着下巴:“老弟,不至于如此无情吧?那个小泼妇虽然是泼了点,但也算是个美人,总得来讲,她这个人至少是——还可以吧?”

  “不可以。”

  葛秀夫饶有兴致的发问:“那她到底是哪里不入你的眼呢?”

  傅西凉闭了嘴,摇摇头。现在他单是想起“柳哈春”三个字,脑海中便会掠过一双脚丫子和一串哈喇子,以及刺耳的一片尖声大骂。但他不便对着葛秀夫讲她的坏话,因为柳哈春并没有去抠别人的脚,也没有把口水蹭到别人身上,她很讨厌,但还不算坏蛋。

  向着葛秀夫又道了声谢,他转身走向了傅燕云。而傅燕云望着葛秀夫,就见他一边往外走,一边“嗤”的笑了一声,连墨镜都遮不住了他满脸的啼笑皆非。

  傅燕云从葛秀夫脸上收回目光,心里有点难过。他并未试图向傅西凉传授语言艺术,只带着他向楼内走去,又问:“这一年零九个月,你是怎么过来的?”

  他这问题问得太笼统,傅西凉采取了最简单的答法:“就是这么过来的。”

  傅燕云无声一叹,不敢去想傅西凉在这一年零九个月里受过了多少嗤笑——就是葛秀夫那样的笑法,摇头晃脑,“嗤”的一声。

  傅西凉方才把该说的话说尽了,此刻倒是心中清净,十分坦然,认为自己已经解决了一个大问题。进了傅燕云的办公室,他得到了一罐绿茶,两件衬衫,一打洋纱袜子。

  他本能的不想要,可傅燕云问他:“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怎么还不肯要我的东西?”

  “我自己会买。”

  “那也没见你给我买过什么。”

  “我……”

  “衬衫是你的尺码,你如果不要,我留着也没法穿,袜子也是一样。你把它全带上,如果还是想和我生分,不肯白要我的东西,那以后再买点什么补给我,也是一样的。”

  他嘴上说着,手上忙着,把那几样东西装进一只大牛皮纸袋里,往傅西凉怀里一送。

  然后退了一步,他靠着写字台半站半坐,又说道:“以后如果有了要和别人交涉、谈判之类的事情,记得过来找我,我替你去说。”

  傅西凉抱着牛皮纸袋,忽然问道:“我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没有,你刚才讲得很明白。”

  傅西凉的声音低了些:“我看见了他在偷偷的笑。”

  “他笑你也是应该的,以他的眼光来看,你等于是放着便宜不占,把一个送上门来的美人推了出去,这当然是很滑稽、很可笑。”

  “爱笑就笑吧。”傅西凉答道:“反正我早习惯了,他们笑他们的,我活我的。”

  他抱着牛皮纸袋,转身要回家去。傅燕云送他到了大门口,结果又见到了葛秀夫。葛秀夫并不急于出发,一直在研究怎么把大手提箱放进汽车的后备箱里,见傅家兄弟走出来了,他对着傅西凉点点头,然后今天第一次真正看清了傅燕云:“燕云兄,理发了?”

  傅燕云含笑点头:“对。”

  “发型不错,哪里剪的?”

  “仙宫。”

  “仙宫我简直不敢去,人太多,等不起。”

  “上午还好,你早点去,就不用等。”

  傅西凉扭头看了傅燕云一眼——傅燕云,以及他的父母,以及他认识的其他许多人,都很爱撒谎,无缘无故的也要撒谎,说一句平常的话,也常是半真半假。他观察揣测了许久,也没有得出其中的法门和规律。

  但他并没有因此钻了牛角尖,那些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难题,最终是全被他抛开了。也正因为他总是轻装上阵,所以即使是在几乎一无所有的境地里,也照样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

  *

  傅西凉回了家,告诉二霞自己已经在外面吃饱了。

  二霞接过了他怀里的牛皮纸袋,拆开衬衫的包装纸盒,仔细看了看衬衫的料子和做工,又用手指捻了捻袜子,发现两样都是上等好货。

  烧了一壶开水沏了绿茶,她心里想:“虽然缺德了些,但毕竟是个亲人,还是比外人强。”

  把茶水端进房里,她问傅西凉:“端午节,要不要请燕云先生过来吃顿饭?”

  傅西凉正在摆弄新的拼图,听了这话,他抬头说道:“不要。”

  “还是不要?”

  “不要。”

  二霞答应着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听傅西凉说道:“他那个人是——给他三分颜色,他就要开染坊。所以我现在还不能对他太好。如果过了半年,他还是这样,我才能相信他是真的改过了。”

  二霞一听,认为他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便心悦诚服的点了头:“好,那我下午就去买糯米和粽叶,粽子里面放不放红枣?”

  “随便。”

  “那我买些蜜枣?剔了核的那种。”

  “随便。”

  “别的呢?还想吃什么?”

  “没什么,你看着办吧。”

  二霞等的就是这句话,有了这句话,她就可以放开手脚的好好过节了。端午节近在眼前,她不能再等,下午要先去肉铺订一个猪头,订完了猪头再说糯米和枣的事,还得再买些红豆,包些豆沙馅的粽子。五毒饼倒是不必急,反正点心铺子里总有卖。

  *

  *

  下午一点多钟,二霞挎着一只空篮子,篮子里放着一条布口袋,欣欣然的出门去了。

  傅西凉很清静的玩拼图,读小说,睡下午觉,睡到傍晚时分,他在半梦半醒之间,就听二霞在外面呀呀大叫,那个叫法似曾相识,有点像是——他想了想,猛然想起来了——像是那夜遇了流氓的叫声。

  他立刻起身冲了出去,却见二霞张牙舞爪,正在弯腰捕捉地上的一条活鱼。这鱼大得惊人,刚从篮子里蹿了出来,如今正在地上跳跃,二霞对它是一扑一个空,再一扑又是一空。眼角余光瞟到傅西凉抬脚要来踩鱼,她情急之下,用肩膀将傅西凉向旁一撞,然后火速抄起院角的一只大木盆,将那大鱼扣在了盆下。

  然后她气喘吁吁的直起身,告诉傅西凉:“我买了一条大胖头鱼,留着过节吃……没见过这么大的鱼,有了这鱼,就不用订猪头了。”

第二十二章 :端午节(一)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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