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竹枝调

  “韦兴的腿恢复得怎样了?”出了小巷,李贽放开阿梨的手。

  那指尖的温度仍令她心底有些眷恋。阿梨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只装作若无其事道:“腿不再浮肿了。至于恢复得好不好,要等以后拆了夹板才知道。”

  李贽点了点头:“我本打算往你家中探视他。”

  阿梨有心想拒绝。韦兴的屋子因上月无人住,挪了许多酱缸进去。平日进出都只留了条狭小的通道,真有外人去探视,连把椅子都放不下,自然失礼。再说她寄人篱下,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他。

  “若还有什么难处也尽可同我说。”

  阿梨从未曾向李贽诉过苦,但她过得不太好,他从第一眼看到她手指上粗糙的老茧就已知道。韦兴的腿是在工地上受的伤,他关切抚恤伤患,也是应尽之责。

  阿梨却明白李司户这话不过是客套,她哪里能当真对他有什么要求呢。官府已经赔过了银子,她再贪得无厌,只叫人心中鄙夷。

  “我上回听你在树下用叶哨吹了一首小曲,心中喜欢。你能教我么?”阿梨自然想去郡守府争那笔赏钱。可即便宋教谕肯教她,有朱棠母女从中作梗,她势必不能好好坐下来慢慢去学。

  况且一把琵琶价值不菲,眼下正是用钱的时候,她并没有闲钱去置一把那样名贵的乐器。

  且她没有基础,要拔得头筹,谈何容易。但庆嫂说,摸着棠姐儿过河准没错。朱棠的琵琶弹得不错,但阿梨觉得,李贽的叶哨却吹得远比那琵琶动听。她要在郡守府的选拔中冒尖儿,第一个便该胜过朱棠才是。

  李贽粲然一笑:“这有何难?”他抬目一望,正见一丛高大的竹子从一户人家屋后冒出头来,便拉着阿梨绕到屋后去。

  “叶哨卷在口中易散,初学并不易掌控。你不若用这种竹笛。”他在竹丛外转了半圈,随手折了一枝新发的细竹,比小指还略细些。用匕首当中半剖开,夹了一片竹叶在当中,让阿梨试试。

  这是临州孩童幼年常做耍的玩意儿,许多牧童就骑在牛背上,一边滴滴呜呜吹,一边散漫地看着牛吃草反刍。阿梨小时候也玩过,但吹出来不过只有一两个单调的音节,其实相当难听。

  但她仍接过来,将竹管一头含在嘴里,用力一吹。仍是童年记忆中的“噗噗滴滴”声,并没有变得更好听一点。

  “白居易为江州司马时,写山歌村笛呕哑难听,大抵听的便是你这样的曲子。”

  李贽莞尔一笑,将阿梨手中的竹笛接过来,闲闲咬在唇边。也不知他舌中是否藏着不一样的机簧,竹管中的竹叶震颤着,音色清冽圆润,变音时过渡自然,一曲别具风格的小调就那样倾泻出来。

  阿梨睁大了眼睛,若非她亲自试过,绝不敢相信这是同一样“乐器”所奏之音。

  李贽吹了两段,重又将竹笛递给阿梨:“这曲子便是临州的《竹枝调》,是不是很诧异?”

  临州除了盐,还盛产油桐和竹子。竹子用途广泛,于临州人必不可少,临州人爱竹,喜唱竹枝调。但这竹枝调除了名字,却与竹子没什么关系。

  竹枝调是变化多端的山歌,临州人不论老幼,几乎都会来几曲。但那调子是田间地头山野劳作间隙歇息时哼唱的,音调不甚和谐,也不押韵,阿梨往年听只觉得嘈杂热闹,咋咋呼呼的,从未觉得好听过。

  但李贽却能点石成金,将这竹枝调发掘出来,令其青出于蓝,而远胜于蓝。原本那难登大雅之堂的民间山歌,便多了许多隽永清新的味道,而不失一方一地独特的风情。

  阿梨听闻这竟是竹枝调改的,心中又亲切又惊喜,接了竹笛,学着李贽的样子,控制着气息,改变气流的强弱,而手指轻轻滑动着竹管中的叶片控制振颤的位置,以改变奏出的音准和高低。

  虽然奏得不太熟练,但断断续续却将一枝小调完完全全奏了出来,除了一两个音不太准,大致并没有什么差错。

  她以前从未接触过任何乐器,头一次模仿着他吹奏,竟能学到这个样子,李贽不由揉了揉她头上丫髻,笑道:“看来也不是太蠢笨。”

  阿梨心中欢喜,坐在路边一块大石上,一边将方才的曲子重新试探着再吹奏一遍,一边扬目笑盈盈望着李贽。

  那眼中的喜悦仿佛天上的星子,纯粹而明亮。快乐自然是会传染的,望着那样一双眼睛,李贽唇角的笑一直扬起未曾落下去过,眼中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温柔。

  不过是一首曲子吹得好,竟也能高兴成这样,这样的孩子气于阿梨来说,前所未有,于李贽来说,更幼稚得可笑。但她是他教出来的,这样满心的喜悦,除了她,他亦能感同身受。

  阿梨练得非常专心,一遍一遍试着不同的气息、位置和音准,反反复复中,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晚了。等她察觉自己耽误了大半个下午的时间,惊觉着跳下那块大石,匆忙同李贽道过别,提着药包就飞快地跑走了。

  望着阿梨仓促的背影,李贽不由莞尔。偷得浮生半日闲,他觉得惬意又快活。

  唯一不足的是,阿梨自学会吹那竹笛,心里便只有咿咿呀呀的竹枝调,望着他时,眼睛里也没有了那种含羞带怯的心悸。

  陪她枯坐在此一个多时辰,李贽此时才惊觉自己竟连一口水都没捞着。而阿梨竟也没邀自己去家中坐一坐。

  她与寻常所有人都不太一样。旁人见着他,便如蜜蜂见着花,绝不肯放过任何见缝插针的机会。那些热忱里,有渴求和攀附,也有算计和羡妒。

  可水至清无鱼,人至察无徒。因此他光风霁月、言笑风趣的外表下,一面是心怀苍生的仁慈,一面却又疏离淡漠极了。纵然习惯在虚以委蛇中游刃有余,却又甚为厌烦这份通明世故。

  谁能想交游甚广、洒然不羁的李贽,其实深心里也会时时生出蛟龙困浅滩的孤寂之感呢?

  但阿梨不一样。她性子纯善,心中并没有那些弯弯绕的欲壑,令他隔着很远都只想退避三舍。

  拍了拍衣襟蹭上的干燥石苔,李贽抬手折了一片竹叶卷在口中,顺着来路往回走。

  可暮色苍山间,阿梨纯粹而明亮的眉眼总晃在心间,频频撩拨着他心中的不平之意:她怎么也该请他到家中略微坐一坐。

  李贽将路边的小石子踢落下一边的山坳,听着草丛中沙沙的滚动声,脚下又转了方向。

  来都来了,怎么都该进门去看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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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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