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良缘40

  等那老丈手忙脚乱拉紧了绳索,重新将车上的藤椅都绑好,狭窄的过道重新露出了空隙,身后的男子将阿梨笼在胳膊底下,护着她从空隙中钻了出去。

  因为无端被砸掉了一片墙头,里头的住户跑出来与那老丈理论,索要赔偿。而两边看热闹的、被堵住了道儿没法通行的,全都挤在一处。

  “你身上怎么样?若受了伤,趁着人没走,也好找那老丈赔的。”从那板车后头钻出来,阿梨回头一望,心头不免有些失落。

  那人并不是李贽,比他略矮,身材瞧着魁梧些,神色颇为冷峻,肤色黝黑,行走间有股不容人忽略的利落凛冽,瞧着隐隐有股悍勇之气。

  一瞬的失望之后,阿梨脸上却露出更诚挚些的笑意来,真心谢他相护。

  李贽对她生过几分情愫,能出手护她并不稀奇。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却奋不顾身护着比自己更弱小的人,这份古道热肠的侠义之心显然更为难得。

  那男子陡然望见阿梨斗笠下一张骨相匀亭精致的脸,也有些意外,旋即波澜不惊地瞥一眼人群中的争端,兴致寥寥地转过了身:“手艺人不容易,他走街串巷一整日也卖不出几把椅子,我皮糙肉厚的,并无甚么大碍。”

  这人瞧着有些凶悍,内里却并非是个怙恶不悛的人,反而有些不相称的怜贫惜弱之心,阿梨抿嘴一笑,再次屈膝向他谢过。

  她也不知当如何向一个陌生的男人表示更多的谢意,而那人却显然并无挟恩图报之心,不待阿梨说更多,早大步往巷子深处行去。

  等阿梨推开韦兴的门,望见方才在巷子里那护过她的男人,不由露出了一丝诧异,以为自己走错了。

  韦兴并不知阿梨今日会来。因乔秦一路赶来,风尘仆仆,天气又热,身上都是汗,正招呼着他脱了衣裳在院子里擦洗。

  门内搭着葡萄架子,架子下井台边,陌生的男子光着膀子,捧着木盆里的井水不住拍在脸颊脖颈上,半身遒劲的腱子肉迎着骄阳,任沁凉的井水从身上滑落。

  阿梨略有些不自在地侧过身子,不确信地退出去再看了一眼门牌。恰韦兴取了皂荚和干净的衣裳出来,抬眼见外头有人影一闪退了出去,看着有些像阿梨,忙拄着拐,一跛一跛追了出去,唤道:“阿梨!”

  他往日虽瘦小,但走起路来却是精神抖擞的,瞧着自也有少年人龙精虎猛的模样。阿梨望着他而今不良于行的样子,心中一阵酸楚。可好在陆郡守愿意看在她的面上,给他一个机会。

  “这是我往日服徭役时处得最好的兄弟乔秦,今日得空,专程走了很远的路来看我。他看着虽有些凶,为人却最是慷慨仗义,你莫怕他,只管将他当做兄长便是。”

  原来那人竟是专程来找韦兴的,阿梨点了头,忙挽了袖子,去后厨生火做饭。兄长一个人住,又不良于行,眼看近午时,家中还是冷锅冷灶的,厨房里连两样像样的菜也凑不出来。

  阿梨将米饭焖在锅里,便提了竹篮往菜市,打算做几个好菜,是替兄长招待远来的好友,也是存着方才相助的感激回馈。

  她手上能用的闲钱并不多,但也并非名贵的食材才做得出美味的小菜。这些日子在郡守府,她常吃的一些家常菜也并不贵重,但烧制的味道却远胜往日在朱家吃过的。阿梨留心学着,正好今日能做给韦兴和那位乔家阿兄尝尝。

  路过酒铺时,阿梨咬了咬牙,特地打了一斤好酒。天气炎热,她等着柜台里的小伙计取了竹筒慢吞吞用漏斗沽酒,一阵凉风从旁边巷口穿堂而过。

  阿梨站到巷口的桂树下,朝里头张望一眼,正见李贽牵了马从里头走出来。

  昨日不欢而散,今日这样突如其来地不期而遇,阿梨面上有些热,忙转过脸,挺直了肩背,目不转睛盯着柜台里头懒散的小伙计,心里莫名有些焦急。

  李贽早瞧见了她,却也并未同她说话,仿佛二人从不相识一般,与她擦肩而过,却连眼风也未往她身上扫一眼。

  这便是阿梨曾期待的结局了。他走他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相见不识,各自安好。可他带着一脸冷漠,平淡地从她身侧走过去时,先前的焦灼紧张和局促如被三九的寒风冻僵,心中窒闷得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可那又如何呢?长痛不如短痛,痛过几次,她也就习以为常,并不会再因他而牵动情绪,患得患失了。

  来时雀跃欢快的心,因与李贽的相逢不识而添了几分黯淡惆怅。

  接过小伙计递来的酒,阿梨小心翼翼将酒壶放进竹篮一角,脚步匆匆往韦兴暂住的家中赶。她进了巷子没走几步,便发现了李贽和他的马。

  他人高腿长,却放任着马儿信马由缰地啃着旁边一户人家墙缝里横斜伸出的杂草,羁留在巷道中,并不着急往哪里去一般。

  阿梨抬头瞥他一眼,却又旋即敛下了眸子,望着自己的脚尖,匆匆从他身边侧着身子擦过去。

  因着他的视线似乎落在她身上,阿梨觉得身子有些紧绷,甚而轻微地颤抖着。可直到她的身影走出他的视线,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他没有再挽留,而她也没有只言片语地求助,也许就这样静悄悄地结束,斩断彼此心中那些不切实际的绮念,对谁都好。

  进门时,韦兴正拿着剪子,踮着脚去够头顶的葡萄,腋下的拐杖不慎“砰”地滑到地上。

  乔秦带着一身烟火气从后厨奔出来,脸上不知何时落了两道漆黑的烟灰,那样严肃的人,因这两道滑稽的烟灰而显得有些可笑。阿梨瞧了,忍俊不禁,唇角不自觉地悄悄扬起。

  她因一双桃花眼,相貌显得明艳,这一笑如芙蕖灼灼,在夏日的阳光里有些晃眼。

  乔秦多看了她一眼。阿梨指了指自己的脸颊,“阿兄脸上沾了烟灰,快去洗洗。”

  乔秦一愣,望着阿梨匆匆进后厨的身影,脸上难得带了一丝笑意。

  韦兴扶着葡萄架,勾腰捡起掉在一旁的拐杖,眼神里终于带了些松快:“出去跑马帮自然来钱快,可我最放心不下阿梨。你若娶了她,我就再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乔秦拍了拍兄弟的肩头,摇头道:“她在郡守府过的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未必肯跟着我受苦。”

  韦兴急道:“阿梨是怎样的人,我这个做兄长的再清楚不过。她性子单纯,又最是安分,若非为着我这腿受了累,她又如何肯去出那些风头。等将来我跟着你赚了大钱,我就出钱将她赎出来……”

  见韦兴有些着急,乔秦忙应承了下来。临州因多山,穷峡巅山,交通极为不便,寻常百姓日子都过得艰苦。可物产却很是丰饶,又因盐运,马帮的生意曾经十分兴盛。

  但如今的生意已远不如从前,只能运些夏布、桐油等物,却仍比旁人是要好上许多的。只是道路艰险,一出门往往十天数月,甚至大半年,故而也并非什么上佳的选择。但韦兴的腿脚不便,乔秦能带着他,也是顾着兄弟间的情分。

  阿梨并不知晓韦兴的这番打算。她在厨下一阵忙碌,紧锣密鼓地做出几道下酒的小菜来。

  不过是盐水煮毛豆,清炒小河虾,榨菜扮豆腐,板栗炖小鸡等等家常菜,但这样短的时间,凑出满满一桌子简单却口感甚佳的时鲜,韦兴只觉得在乔秦面前并未堕了脸面。

  他腿伤并未痊愈,郎中嘱咐过不能饮酒,却见阿梨打了一壶酒,闻一闻香气扑鼻,知道不是给自己准备的,这才知晓方才进巷子时,乔秦竟无意中护过阿梨一回,心中愈发觉得妹妹与乔家的兄弟乃是天赐的良缘。

  因此,吃罢饭,韦兴便赶阿梨与乔秦出门:“你午时做的清炒小河虾味道香极了,兄弟你陪阿梨再去集市上买些回来,晚上下酒吃。”

  阿梨将韦兴的被单拆下来在院子里洗,笑道:“哥哥嘴馋也只得等明日再去了。市集到下午哪里还有人?”

  尤其河鲜,半日卖不出早死透臭了,哪里留得到此时。

  “我记得小时候每每去溪沟里摸鱼摸虾打牙祭。市集上没了,叫你乔哥哥陪你去小溪里摸点鱼虾回来。”

  话说到这里,阿梨也醒过了神。韦兴哪是馋那口小河虾,不过是找个借口让她与乔秦独处罢了。

  她心中有些惶然,想起陆郡守重金培养自己的用意来,下意识里有些自卑,只觉得自己往后哪里配得上那些光风霁月的好男儿。

  可韦兴已经连推带搡,将阿梨与乔秦推到了外头巷子里。

  临州面江靠山,数十条溪流在此汇入大江,府城之外便有一条。溪谷中清幽,星罗棋布的大石嶙峋,水流清澈见底,时而温吞粼粼,时而撞在河谷中突兀的岩石上,卷起碎玉堆雪,发出巨大的震鸣。

  李贽抱臂倚着身后数人合抱粗的老柳树,敛眸望着斜坡下遥遥的溪谷中,唇角拉成一条紧抿的直线。

  他身侧,赫然便是昨日郡守府犒军宴上一脸恹恹之色的赵国公。

  “我曾好奇,敬宣你少年天才,不可一世,将来要何等出色的女子才配得上你。哪想到你竟瞧中这么一个人。真正可惜……”

  不等他奚落的话语落,远远溪谷下却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李宴正想再嘲讽一二,身侧方才还一脸百无聊赖的男子早如离弦之箭,笔直地冲下了陡峭的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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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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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良缘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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