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维护

  李贽沉默一瞬,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正值韶年,一天未出嫁,家中亲人自然需操持张罗。正如他一样。

  “他是个什么来历?”他的声音很冷静,喜怒难辨。

  阿梨抱着膝,坐得离着他三尺远,抬眸望着他波澜不惊的眉眼,抿了抿唇:“他是阿兄服徭役时结识的好兄弟。”

  李贽眉尖一蹙,侧目看来:“你阿兄这么跟你讲的?那为何韦兴伤了腿,在驿站住那么久,不见此人来探望?”

  阿梨一愣。当时她虽每日伺候韦兴汤药,但也需不时出去采药抓药。来探望过韦兴的人并不多,却也从未曾听韦兴提过乔秦这号人。

  “我都不知他是否探望过我阿兄,你怎知他没去过?”阿梨颇不以为然,那时两河驿修驿道,李贽忙得成日见不着人。他自己尚且只遣人探望过韦兴,凭什么空口白牙去诋毁乔秦呢?

  李贽唇角微弯,伸展了双臂抱在脑后,靠在岩壁上,摆出一个舒展的姿势:“那时我颇疑心你是谁家派来的奸细,偷偷关注了你和韦兴一些日子。”

  阿梨怔然,心跳忽而骤停,又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一时不敢呼吸,生恐被他察觉了任何端倪。她手中折着一段柔韧的桑枝,原要放进火堆中,一松手,弯折的桑枝弹了回来,抽在她手背上,疼得有些醒神。

  “你阿兄必然骗了你。两河驿三千多名民役,并无此人。”李贽的语气十分笃定,阿梨只觉细密的汗如针扎一般,渐渐从她背上冒出来。

  静了一刻,她又将手上的桑枝重新挽好,放在火堆中,替韦兴开脱道:“我阿兄服过两回徭役,去年修水堰,曾在堰上挑土。”

  李贽悻悻住了嘴。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军营中数万人的名录点下来,名字与相貌都能记得不差。

  阿梨一开口说乔秦是韦兴服役时结识的兄弟,他立即就疑心此人的来历。但去年他尚未到临州,而韦兴确曾服役过两次。虽一时难辨真伪,但心头那丝隐秘的兴奋骤然便冷却下来。

  虽明知或者问不出什么,他尤不死心,仍追问道:“他如今做什么营生?”

  李贽因着她的关系,对乔秦的事情盘问不舍,阿梨有心回避,只不耐道:“他做什么营生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李大人就这么迫不及待来审我。”

  她急于维护新欢的态度终于触了李贽的逆鳞,心里头恨得直咬牙,面上却温煦地笑了笑,冲阿梨招手道:“你过来。”

  那话出口,阿梨也有些后悔。她往后嫁什么样的人,与李贽自然不相干。但李贽为着她,竟肯舍身忘死两回,他而今关怀她,想要替她把把关,她却这样不识好歹,拿话堵他的嘴,委实有些不应该。

  “干嘛。”阿梨心虚地抬眸瞥他一回。因为正烤着衣裳,他打着赤膊,她每每望他,并不敢往他下巴底下瞧,只隐约觉得火光中,他的身形并不清瘦,瞧着不似文弱的模样。

  “你又不是没看过,如何还这般害羞?”她耳尖一点羞涩的薄红取悦到他,李贽揶揄嗤笑,指了指自己肩头:“我总觉得背上似有伤口,你过来帮我看看。”

  阿梨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再与他顶嘴置气,忙膝行两步,靠近他身后。他肩背宽阔,到腰线又收得紧窄,是很有些强健的体魄,只是肤色如玉,好似女子一般莹润生晖。

  阿梨仔细查看过一回,皱眉道:“许是在乱石上撞到了哪里,但并没有外伤……”

  为了确认仔细,她将他肩头扳过来朝着火堆,凑在他背后一寸寸验看,温热的鼻息撩拨在他背后,一阵劲风刮过,李贽身上竟起了一层细密的栗意。

  李贽长久并未回话,等阿梨起身要走开时,他却突然动了手,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反手将她半压在膝头,拇指轻轻滑过她细腻纤长的颈项:“就这么迫不及待在我面前维护旁的男子?”

  阿梨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哪里是背上有伤,不过是找个借口叫自己送到他身边,好叫他作弄。他在她面前绷了半天,装得深沉又疏离,内里还是那个恶劣的坏小子。

  阿梨心中又好气又好笑,重重拍开他的手,挣着坐起身,无奈叹道:“我与李大人有缘无分,自然该舍下那些痴心妄想,再纠缠也不过徒增烦恼。”

  李贽眼中细碎的笑意渐渐凝固。她从前每进一步,他每每便要退避三舍,生怕叫她生出误会来。可而今她似乎生了别的心思,他却又心中很不是滋味。

  “你当真这样想?”他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掌,见她并无什么留恋地起身,心中仍将信将疑。

  阿梨没理他。她有些明白他心头那些别扭。她从前因着韦氏话语中那些厌弃,心中自轻自贱,十分自卑,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走到哪里都遭人嫌弃,做什么都带着讨好和过度的知趣,卑微得可有可无。

  可而今她渐渐有些明白,除了身份微贱些,有些方面,她似乎无往不利。

  她心中看不上阿昌,可阿昌一见着她便有些痴模样;她起初接近宋教谕,也并未存着故意诱惑的心思,可她只是对宋宪腼腆地笑了笑,宋宪看她的眼神便显得格外的温柔,教她时也极为上心;

  采选中,她虽觉得自己的表演并非尽善尽美,但许多评审却属意她;就连陆大人待她,偶然也会露出熟悉的令她心中略有反感的眼神。

  乔秦虽对她存着利用的心思,但显然也对她颇有好感;而向来桀骜不驯的李贽,一直推拒着她,做出一副高高在上不可沾染的模样,却在她遇险的那一刻,疯了一般奋不顾身,所有的理智和冷静都荡然无存。

  而今,她稍稍表露出对李贽不甚在意的模样,果然刺得他患得患失。事实与她对自己的认知,似乎出了很大的偏差。

  可对阿梨来说,李贽是这世间最为特别的存在。是她懵懂情窦初开时最初仰慕的人,又数次对她有深恩。

  乔秦接近她别有目的,往后在她面前的路,不再单纯是做为郡守府豢养的舞姬去取悦陆大人的贵客,或许更是一条万劫不复的荆棘深渊。

  她爱慕李贽,所以不能任由他因这份不相称的情愫而泥足深陷,毁掉他的前程。

  “李大人曾在长安定过亲么?”阿梨搜肠刮肚,选了这么一个足以令那些爱意冷却的话题。

  李贽嘴角却挽起笑来,挪了挪身子,大喇喇将头枕在她伸直的腿上:“世间能入我爹娘眼中的女子堪比凤毛麟角,且还有得挑。”

  长安城的贵女尚且难入他父母的眼,更遑论她这样出身的人。阿梨垂手抚过他鬓角,细看他无可挑剔的眉眼。他的鼻梁生得高而直,唇线薄而性|感,诱|人采撷。

  “那你还这样与我不清不楚。”手指划过他脸颊时,阿梨促狭地轻轻拍了下去。

  李贽捉了她的手凑近唇边,阖着眼睛叹道:“我实则是个兴之所至,便只想放歌纵酒的人。这些年为虚名所累,生生屈志去做一个四平八稳的君子。若还要为规矩名声,将喜爱的女人拱手让人,一想便只觉这人生苦累,也忒没滋没味。”

  阿梨有些听不明白他这话。在旁人口中,招远侯的独子素来没有好声名,哪是什么四平八稳的君子。许是他被流放到此地,拘束了天性,着意表现,而今因她却要故态复萌了。

  “阿梨,我若被逐出宗族,落魄潦倒,你可愿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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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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