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那次叶佳晨帮忙带乐乐，意外地收获了一枚小暖男，偶尔周五放学早，高杨把乐乐带到公司来玩，乐乐每每一溜烟儿便跑来财务办公室，腻在叶佳晨的脚边，撒娇卖萌求关注，无所不用其极。

　　刘姐也喜欢乐乐，抽屉里翻出一堆好吃的，喊乐乐去吃，可惜乐乐对那堆枸杞红枣加牛奶毫无兴趣，倒是叶佳晨的抽屉，能跟乐乐取得共鸣。

　　叶佳晨的抽屉里，常年塞满了薯片和巧克力，她平常把“减肥”两个字挂在嘴边，可是嘴巴馋起来却是很要人命的。

　　是以她的抽屉里，塞满了各种牌子各个国家的巧克力，平常不轻易示人，算是她自己的一个小小宝藏。

　　谁知被乐乐翻了出来。

　　乐乐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嗷呜嗷呜”地发出感叹，叶佳晨被他逗笑，顺手给了他两条，乐乐高兴坏了，撒着欢儿去了他老爸那里炫耀。

　　高杨上午刚开完一个销售例行会议，销售部的例行会议分别设在周一和周五，周一是为了安排五天工作日的销售计划，周五则是为了安排双休日的oncall人员。

　　工作安排下去，他又把邮箱里的未读邮件调出来阅读并一一回复，这一季的销售计划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还剩下长长的一个月，这个季度的全额绩效奖金加提成基本上会安安稳稳落入他口袋。

　　他在手提电脑前长长伸了一个懒腰，夏天已尽尾声，第一片黄色的梧桐树叶飘落在人行道上，窗外是蔚蓝的天空，长长的白色云朵飘过，仿佛没有烦恼，但不过只是仿佛罢了。

　　高杨晃神的瞬间，乐乐开门冲进来，一只手举着蓝色包装的瑞士巧克力，一只手举着盒装的松露巧克力，开心地眉毛都要飞起来，“老爸，快来看，Michelle阿姨是我的女神。”

　　高杨不自觉黑下脸，方才的开阔心情一扫而空，眉峰紧紧拧在一块儿，语气里满是责备和恼怒，“乐乐，上周我们才去看过牙医，医生说你有四颗蛀牙，还叮嘱过你，巧克力和棉花糖绝对不可以再碰，你当时答应的好好的，怎么转身就忘记了?”

　　乐乐垮下脸，眼泪在一秒钟之内抵达眼眶，他含着一泡泪，极其扭捏却又不甘心认命地做最后挣扎。

　　“那我只吃一颗可以吗?就一颗!Daddy，求求你了。”

　　高杨耐着性子拒绝，“不行。”

　　乐乐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叶佳晨正好从门口经过去茶水间泡咖啡，听到声音便顺路拐了进来。

　　她半蹲在乐乐身前，替他把眼泪擦干净，乐乐手上还死死拽着她那两条巧克力，叶佳晨记得不过才五分钟前，乐乐欢呼雀跃跑出她办公室的高兴模样。

　　“怎么了乐乐?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不喜欢这两条吗?Michelle阿姨那里还有其他种类的，乐乐再去重新挑。”

　　叶佳晨才说完，高杨的声音便在同一时间响起，“小孩子不能吃巧克力，吃多了全是蛀牙，你不要把我的小孩当玩具，为了逗他开心就全然不顾后果。”

　　叶佳晨傻在原地，额头的青筋隐隐跳动，胸口仿佛被人擂了一拳，打得她晕头转向。

　　她咬着牙，倔强地从地上站起来，又将乐乐手上的巧克力拿走，她不去看高杨，眼神定定只看着乐乐，语调是不自觉地颤抖，她用了全身力气稳住声音，低低地开口给乐乐道歉，“乐乐对不起，Michelle阿姨不知道小朋友不能多吃巧克力，平白无故惹乐乐哭一场，对不起。”

　　说完将巧克力放在套装的口袋里，转身往外走，乐乐却又哭起来，“Michelle阿姨，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你不要不理乐乐，乐乐不吃巧克力了，我还要去你办公室里玩呢。”

　　叶佳晨用了全身力气控制情绪，不去多看高杨一眼，她这人最怕被人误会，被人众目睽睽下围观，眼下这般情形却也没好到哪里去，高杨的每一个字，都好似一个巴掌扇在她脸上，她控制不住地脸红，却不是因为害羞或惭愧，而是实实在在的恼怒。

　　她一只手被乐乐牵着，进也不是，退也不得，最后只能牵着乐乐同去茶水间。

　　在茶水间里，她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怕乐乐看见，她对着咖啡机，偷偷拿纸巾抹去。

　　乐乐问她，“Michelle阿姨，我能喝咖啡吗?”

　　叶佳晨想起高杨那张忍着怒火的脸，摇摇头说：“不行，咖啡喝了晚上会失眠，小孩子不能喝得。”

　　或许是因为刚刚哭过，开口的声音竟然带着哽咽，好在乐乐是个小孩子，应该听不出不同来，叶佳晨自我安慰，拿纸巾洗洗擦干净脸颊，转身对着乐乐微笑，“小乐乐，阿姨那里有一套科目章，像积木一样，可以敲出各种各样的图案，乐乐要不要来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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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佳晨一直等到电梯门合拢，这才拖着脚往家里走，叶希如的喉咙愈来愈尖利，叶佳晨叹口气，或许早点把自己嫁出去，也是一种解决方案。

　　她进门，低着头在玄关处换鞋，母亲江薇眼泪汪汪迎上来，不忘问她一句，“晨晨，晚饭吃过了吗?”

　　叶佳晨点头，到底是不忍，朝客厅里看了眼，“姐姐又怎么了?”

　　谁知道叶希如敏感至此，她早就听到门响，此刻叶佳晨不过随口一问，又被她抓住把柄，“叶佳晨，你把话说清楚，讲话就讲话，为什么要加上一个又字?对，我是比不上你乖乖女，你是不是心里早就看我不顺眼，但凡我有点事，你就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你看你说的话，又怎么了?你要不要这么尖酸刻薄，把我当做假想敌?”

　　叶佳晨僵在原地，简直哭笑不得，到底是谁尖酸刻薄?又是谁把谁当做假想敌?叶希如旁的本事没有，一手颠倒是非黑白的本领倒是信手拈来。

　　叶佳晨还没说什么，身边的江薇却已忍不住朝她使眼色，叶佳晨叹口气，将换下来的皮鞋塞入鞋柜，又默不吭声地去冰箱里拿了一杯酸奶，便想躲入房间。

　　江薇却又拉住她，朝她挤眼睛，“晨晨，帮妈妈一起劝劝爸爸好吗?”

　　叶佳晨怔住，江薇虽然软弱，但是两个女儿之间向来偏心，与她同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叶佳晨，不是她的心尖宠，反而从小到大没一天让她省心的叶希如，被她捧在手掌心里，事事顺着她，迁就她。

　　当年叶佳晨中考时，正好撞上叶希如高考，叶希如不争气，考了个三本，要赞助费，每年还有高额学费，叶佳晨分数够上了重点高中的自费线，赞助费要六万。

　　叶家父母手上积蓄有限，只顾得上一个女儿，后来江薇便找叶佳晨谈心，大致意思就是姐姐一锤定音，若是不去上三本大学，将来拿一张大专学历，还要专升本，浪费青春浪费时间，而她，如果愿意去上普通高中，委屈三年，却还是有翻身机会。

　　叶佳晨心里跟明镜似儿的，什么翻身机会，不过是要靠她更加刻苦的努力来翻身罢了。

　　上了普通高中没多久，江薇单位的同事闲谈间知晓了来龙去脉，忍不住数落她，拿女儿的前途开玩笑。

　　钱可以再挣，女儿的前途却不能重来一回。

　　江薇回家，失眠了几夜，或许是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一日叶佳晨放学归家，她喊她去厨房帮忙摘菜，将同事对她的指责原原本本倒苦水般倒给她听。

　　倒完还用期待的眼神瞧着叶佳晨，叶佳晨当时年纪尚小，十分不明白江薇想要什么，多年之后她才明白，江薇要一句她的不在乎，要一句她的不介意，甚至要她对她施以安慰，才好让她坦坦荡荡面对她，然后再去面对单位的同事，说一句反驳，“我女儿说了，只要自己肯努力，在哪个学校念高中，有什么不同?”

　　很多年后，叶佳晨突然在某一个时刻想明白这其中关窍的时候，不得不对自己承认，对母亲起了异心。

　　父母可以自私，可以区别对待，可以厚此薄彼，这一切的一切，叶佳晨都可以坦然面对，没有人是完人，也没有一对父母可以将一碗水端平，在面临非此即彼的选择难题时，叶佳晨理解父母亲的难处，他们总要舍弃一个，作为被舍弃的那个，她接受，她体谅，她容忍，她背着书包，同分数线与她差了上百分的同学一同迈入校门，她觉得自己已经做得够好，不曾怨怼过谁。

　　可谁知道，多年之后，当她成人，蓦然回头，发现江薇哪里认可她的不埋怨和体谅，江薇要得是她的反向安慰，要得是她摆明态度，恨不得她把手高高举过头顶，向他们表态，“妈妈你别难过，我心甘情愿把机会让给姐姐，妈妈你看，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我好好努力刻苦认真，说不定比去重点高中还要好。”

　　可惜年少的叶佳晨没有领会母上大人的意思，也幸好没能领会，不然像她这般柔弱的性子，说不定还真会把手举起来，如江薇所愿说出那一大段话来。

　　往事扑面而来，叶佳晨在那一刻，突然就失了力气，她默默走去客厅，在远离叶建国的地方找了个位置坐下。

　　手里捏着手机，她反复磨拭界面，最后还是忍不住打开微信，找到高杨。

　　里面有寥寥几段聊天内容，左右不过是工作。

　　“高总监，您的报销款已经打到您的工资卡账户了，请您查收。”

　　“高总监，这是您这个月的工资条，您看一下，若是有问题，联系我就好。”

　　“高总监，刚刚对公账户收到一笔三十万美金的汇款，来源地是越南，对方账户名是DiopNgocTruc，请您知悉。”

　　高杨的回答十分简单，统统不过是一个“嗯”字，可这一个“嗯”字，却可以叫叶佳晨翻来覆去看上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