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落叶归根遥远2

　　叶晓枫不知道风策怎么会突然这么问，但从风策的脸色便能看出，风策极其在意，在意到甚至眼神都严肃了起来。

　　“你，”深吸口气，叶晓枫不由自主地说，“你杀过很多人吗？”

　　风策承认，“是。”

　　叶晓枫再把那口气呵出来，“有多少呢？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风策略一思索，“距我现今年龄……八九年前。”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

　　风策缓步前行，擦过叶晓枫衣襟，然后越过他，走到叶晓枫前方。

　　“有很多人要杀我哥哥，当时哥哥生死难料，师叔又下落不明，为保楼里众人，文然连夜制定计划为师叔及楼挽风报仇……”

　　叶晓枫跟在他身后，默默地听着前面的声音明明娓娓动听，却又充满肃杀之音。

　　“半年间，以一己之力对抗十一大门派，不提死在施文然与二十四杀中手中的，单就我一人，便杀尽清越门与青山派，你说……我到底杀了多少人？”

　　多少人？

　　谁知道呢……就连风策自己都数不清了。每每回想起那段腥风血雨的日子，风策几乎生出了错觉，他怀疑自己其实从未度过那段日子，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才是真实的……

　　叶晓枫听着听着就停下了脚步，既惊叹又惶然，那些只有小说电视剧里才发生的桥段，有人正一本正经地说出来，而可怕的是，叶晓枫知道，这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说他单枪匹马灭了一个门派，那真就是灭了一个门派，至于一个门派有多少人……会少吗？

　　可能会少吗？

　　三月的春天，阳光明媚，轻风和煦，两人的背影印刻在石砖上，随着变动的脚步旋晃成一道道影幕。

　　叶晓枫不可思议，“八九年前……你才……”

　　“不错。”风策接着他的话往下说，“那年我十四岁。”

　　叶晓枫沉默了。

　　一直到站在太和门广场中央的内金水桥上，风策才慢慢转身，此刻的他，背后是雄威壮观的故宫，脚下是用汉白玉石堆砌成的拱桥，即便经过百年风雨历练，白玉石栏板上的花卉行龙图依旧清晰动人，美轮美奂，栩栩如生……就好比站在自己面前这个人，哪怕用尽温柔来隐藏，却依旧隐藏不去那一身浑然天成的高贵与气度。

　　叶晓枫不禁幻想着，在那个遥远的年代，这人是如何旦夕间生杀予夺，又如何谈笑间灰飞烟灭。而凝聚的视线里，有人正伸出手来，缓缓抚上栏柱上蹲坐的小石狮，目光温情怀念，好像曾几何时，他也在某一年某一月某一天，在一个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的瞬间，做过同样的事，唯一不同的，却是心境的一再变迁，似乎只有通过触摸这些冰冷之物才能忆起久远的过去。

　　那才是真正的过去，独独只属于风策的过去。

　　太和门的广场太大了，要不是周遭还有零零散散的游客，整座太和殿几乎可以说空到难以想象。巨大的空间错落感令人顿觉被遗忘在了时空，丢失在了另一个国度。

　　叶晓枫忽然觉得，可能穿越的不是风策，而是他自己，他被带到了这里，体验了一把属于这个世界里的真实与残酷。

　　“风策……”叶晓枫闭了闭眼，借由视线陷入黑暗的瞬息，问道，“书上说，天子一怒，流血千里……是真的吗？”

　　风策指尖细细描绘石狮的纹理，闻言一顿，轻轻颔首，“是真的。”

　　“那么你呢？”叶晓枫睁开眼，“风策一怒，会怎么样呢？”

　　风策有些诧异，显然没料到叶晓枫会这么问，良久，他幽幽叹道，“那天你被人重伤，如果不是在这个时代，他们一个都活不了，不仅如此，我会命人调查这些人所有身家背景。若你伤势不重，抄家流放，若是不幸致残，那么……”

　　风策目光阴冷，生生凝住叶晓枫，一字一字说给他听，“九族之内，绝不放过一人。”

　　这个人的嗓音那么冰，说出的话那么冷，斩钉截铁，不留情面，但没来由的，叶晓枫听后只是怔了怔，然后竟是慢慢蹲了下来，靠在桥栏边上，笑了起来。

　　而他的笑声很轻，也很低，细心点听还能听出细微的颤抖，风策猜或许叶晓枫被吓到了，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笑。

　　任何人听后必将脸色苍白的威胁警告，叶晓枫居然在笑。

　　“我真是庆幸……”一直笑了大约两分钟，叶晓枫才抬头，叹息了一声，“所以还好是在这个时代，你没有机会杀这么多人……”

　　叶晓枫之所以会笑，并不是觉得风策的话有多好笑，而是真心实意地感叹与庆幸，还好时代不同，所以他不用去感受风策的另一面，即便那一面始终伴随着这个人，但毕竟……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实践了。

　　而没有机会去实践这些残忍的事，难道还不值得自己笑上一笑吗？

　　“所以……”风策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人，暗下了嗓音，“所以你不害怕我，是吗？”

　　“其实如果真的让我穿越到你们那里看你杀人，我觉得我肯定会怕，毕竟我没干过也没看过这事，我们这里杀人是要犯法坐牢的……”

　　叶晓枫有点腿软，还真是被风策刚刚吓的，伸了伸腿想缓过劲来，这时风策蹲下身来，也不顾经过他们身边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径自为叶晓枫轻轻揉按起来。

　　这一刻，风策身上那股杀气荡然无存，只剩下叶晓枫熟悉的，充满了无尽温柔的气息。

　　“我可能会害怕过去的你……”

　　终于，叶晓枫给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完全不存在为了讨好安慰而编出来的瞎话。

　　“但毕竟我也没经历过你的过去，可能你也有你的理由你的立场……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叶晓枫在脑子里搜了会儿，“哦，对了，叫做世上本无对错，从来立场不同。”

　　风策的手停了停，重复一遍，“世上本无对错，从来立场不同……”

　　“所以你和那个施文然应该有杀人的理由吧，当然被你们杀了的人也有找你们报仇的理由，我也说不上谁对谁错……”

　　说着，叶晓枫探手摸了摸风策错落在额前的发丝，“我觉得，可能人人都会有恨不得一个人去死的时候，顾言那会儿变成那样，我也会恨，恨自己不能找到害他的人……”

　　“如果找到，你会怎样？”风策不禁好奇。

　　“不知道……也许和你一样也有可能，也会想杀人，想给顾言报仇，到时候，你会怕我吗？”

　　“当然不会。”

　　“可我会怕我自己……”叶晓枫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借着风策的手重新站起，一望四周无边无际的百年遗迹，轻声说，“所以我才说，幸好我们是生活在现代。”

　　正因为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才不至于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只求一时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