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杏园-16

  “二叔,你做的太好吃了,放弃哪个都舍不得,好像辜负了另一个。”

  “嘁,汤留着吧,明早给你煮面。”

  季苏缅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吃到嘴里的粥有一股食材天然的鲜甜味,菌菇和海鲜配合得天衣无缝。他眼睛有点湿,想起一段旧事。

  到美国的前几个月,他被烤鸡牛排寿司三明治之类的三餐折磨着,心里惦记着小酒馆的菜,打开视频网站看烹饪节目,翻到一个叫岩土的摇滚乐队上综艺节目去做菜,那几个人里显然只有一个会做,其他人都是手足无措地帮忙,也就是添乱,节目效果拉满,笑点很密集,季苏缅也跟着乐,直到厨师把准备好的鸡腿肉倒进炒锅,火苗窜出来的那个瞬间,其他人都吓得后退,只有厨师本人优雅颠勺,这簇升腾的火焰点燃了他自己做饭的热情,一个摇滚乐队主唱都能做一手好菜,他也要学,不能再亏待自己的胃了。

  事实证明,人类为了美食能付出超乎自己想象的努力,在浪费了两三公斤鸡腿之后,季苏缅还没放弃,发了一封微博私信给那个人:柯文老师,我是一名留学生,在洛杉矶读高中,看到您上综艺节目做了一道菜,特别想家,我想自己做一下,但试了几次味道都不太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您能告诉我如何炒鸡腿肉么?有什么独特的步骤是节目里没体现的么?by the way您做菜那段我已经看了十几遍了还是没学会……如有打扰之处还请您谅解,谢谢。

  季苏缅原本没抱希望,他顺着这个综艺节目找到乐队以前的视频,某大学生音乐节崭露头角,毕业后正式出道,风格偏英伦摇滚,也不断地尝试新的音乐形式,爵士、雷鬼之类都有涉及,很有才华的一个乐队,看来做菜只是其中一个人的爱好而已。他们演出很多,行程也忙碌,自己的私信应该已经淹没在众多信息中不见天日了。

  然而在一天的午餐时间,他收到了回复:“你好,谢谢你喜欢我的菜,节目剪辑的原因,没有展示全部的过程,具体步骤如下:鸡腿去骨切丁,加料酒、糖、……”最后他还写了一句,“如果还有其他想做但不会的都可以问我,做菜很简单,基本流程掌握了就没问题,希望你在异国能尝到家的味道。祝学业有成。”

  算了一下时间,国内应该是凌晨三点,季苏缅对着手里的subway已经毫无胃口了,心头只剩下“家的味道”四散洋溢。

  他还没吃完饭,仲磊就先去洗澡,洗完出了门,季苏缅以为他出去抽烟,也没问,继续盯着砂锅,锅里的牛尾闪着棕色的油亮的光,他甚至在想要不要把汤汁打包明天带去食堂拌饭。

  仲磊回来把一张贴纸一样的东西扔给他:“洗澡的时候把膝盖贴起来。会用么?”

  “这是……什么?”

  “防水敷贴,撕下背面不透明的那层,对准了贴上,再把上面那个透明的撕掉就可以。”

  描述得已经很清晰了,但季苏缅想都没想就说:“不会,没听懂。”

  “……就这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智商够用?”

  “二叔,智商要用在刀刃上。”

  “可拉倒吧,过来!”仲磊半跪着,贴敷贴的时候小心谨慎,动作很轻,扶着他的膝盖像是捧着一只小雏鸡,和他平时不怎么高兴的强硬情绪大不相同。起初季苏缅并不适应这种略带暴躁的善意,时间久了也不知是自欺欺人还是习惯,反而觉得可爱。

  平时都是仰望这个人,此时这样的角度看过去,头发很短,每一根都直直地站着,神气又倔强的样子。季苏缅好奇它会是怎样的手感,轻轻抬起手,竟想要抚摸一下,然而仲磊一抬头,他立刻缩了回去。

  “行了,洗澡去!”

  季苏缅抿抿嘴,心里略有些遗憾地去洗澡,出来之后说:“贴得还挺紧密,一点都没进水。哎二叔,你怎么知道有这种东西的?”

  仲磊回忆:“嗯……之前刺青的时候贴过。”

  “啊你还有刺青啊,刺的什么给我看看吧。”

  “不给。”

  “就看一眼嘛这么小气!”

  “洗掉了。”

  “我不信!给我看看。”季苏缅停下擦头发的手,拉扯他的衣服,“在哪在哪?”

  仲磊后退一大步:“洗了就是洗了骗你干嘛!”

  季苏缅还没松手,被他的后退扯了一把差点扑倒,仲磊又伸手去扶,一把搂在腰上。

  有弹性的触感,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瘦,还是有些肌肉的,仲磊没把握好力气,搂住的同时还紧抓了一把,季苏缅腰一软,膝盖一疼,眼看着马上跪倒,慌乱中双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一个尴尬得无与伦比的位置。

  仲磊被抱着僵在当下,愣了片刻才把他拽起来:“胡闹什么!”他恼羞成怒,顺手拍了一巴掌。

  ——拍在了第二尴尬的位置,小屁股弹弹的软软的。

  ……

  “那个,我出去抽根烟。”一个人强作镇定实则落荒而逃,另一个红着脸,不敢直视他。

  窘迫两个字填满了周遭的空气。仲磊站在门外来了几回合深呼吸,才平息了加速运转的心脏。他有些懊恼,一不小心搞的自己像调戏小男孩的怪叔叔,而他的紧张似乎也昭示着心里并不清白,两个男人打闹一阵子,其实没什么,应该没什么……吧。

  刚洗完澡的季苏缅,又燥热了起来,他承认自己是个俗人,有些感受确实来源于肢体接触。此时,任何陈词滥调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希望存在于心里,和体现在指尖是两回事。

  “出来干嘛?”仲磊一支烟抽了一半,看见季苏缅从门里探出脑袋。

  “陪你抽烟。”

  “你不许抽!”

  “不抽,我不会,就想在这儿坐坐。”他挨着仲磊坐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还好,看来是没当回事。”仲磊这样想着。

  一阵风吹来,树叶簌簌作响。对面那棵榕树长得位置很奇怪,紧贴着房子的后墙,墙上根系分明,树梢长在房顶,从其他方向看,像是从房子里长出来一般。

  “这棵树长得真是……”季苏缅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它。

  “tough.”仲磊突然说了个单词,恰好到处。

  坚韧、倔强、强硬、处境艰难,生命力枝繁叶茂。

  “对。像是住在这儿的人。”

  仲磊又点了一支,问:“你住这儿什么感觉?”

  “适应了还挺好的。”

  “挺好?你连个床都没有还挺好?”

  “我以前生活很容易的时候没见过这么多努力的人,现在觉得当时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应当的。这里的人看起来疲惫又落魄,但每天该工作的时候还是照常起床。”

  仲磊笑笑:“你以为他们想勤劳啊?生活所迫没办法。”

  “谁不是生活所迫呢,城市里也不止这一个城中村,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打工人,穿梭在各种soho各种中心各种大厦各种国际,谁也不知道谁是从这样的棚户区中走出来的,就像我。”

  “你是家道中落的少爷,权当是体验生活了吧,长时间过这样的日子很苦的。”

  季苏缅沉默半晌,幽幽地说:“我们家这情况,怕是以后都要过这样的生活了,我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他转头凝视仲磊的眼睛,又向下,顺着鼻尖,嘴唇,下巴,看到喉结下的凹陷,那里盛着一小片月色,“幸好有你。”

  就像这样,每一次的巧合、不经意、偶然触碰,随机一句话,貌似轻薄,却有厚重的感受。

  仲磊似是被一颗大西瓜砸中了头,脑袋里嗡嗡作响,却莫名有些清甜的味道。

  “不早了,回去睡觉。”他按灭了烟,起身说道。

  凌晨两点,大概是杏园一村最安静的时刻,仲磊手机响起的时候,季苏缅吓了一跳,起身坐在被子里,呆呆的,身体醒了但显然大脑还没醒。

  从阁楼上跳下来看到他这副样子,仲磊被逗笑了:“我出去一趟,你把门锁上。”

  “去……哪?”

  “儿童医院,小陈家孩子病了,说是全身起疹子一直哭,我送他们一趟。”仲磊穿了件薄外套匆匆出了门。

  夜间的儿童医院是一种隐性的热闹,人虽多但是比白天安静一点,大人满脸倦意,孩子也都恹恹的,仲磊陪他们到了挂号处,方才得知皮肤科没有急诊,如果要看急诊只能挂内科,而内科前面有140个号,需要等两三个小时。

  来都来了,只能挂急诊内科开始等,小陈家的小女儿哭累了,在妈妈怀里抽抽嗒嗒半睡半醒,仲磊凑过去看,孩子露出的皮肤上大片大片的红色斑块,应该是很痒,她在睡梦中还时不时地作出抓挠的动作。急诊大厅的长椅上早就坐满了人,台阶上也是,输液室一位难求,很多家长举着晾衣服的挑衣杆,上面三三两两挂着输液瓶,仲磊第一次见这种装置,觉得新奇又心酸。

  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让孩子睡得踏实一些,仲磊开始回微信。

  苏缅:二叔你们到了么?小朋友怎样了?

  ZL:皮肤科没有急诊,挂了内科,前面一百多号人,且等呢,你睡吧。

  季苏缅没回他的微信,隔了一阵子打了电话过来:

  “二叔你们现在把号退了吧,去六附院,小瑜姐今天正好在上夜班,你去找她,她请值班医生帮你们看,很快的,别在儿童医院等了。”

  这小孩,关键时刻还挺有用。

  于是这场原本应该耗费一整夜的就诊活动很快就结束了,小陈回家正好开始他新一天的早餐车准备活动,出摊之前把第一笼大肉包挂在仲磊家门口,今天多了两罐咖啡。

第9章 杏园-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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