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护士告诉他,凌安正在病房里,看望林家那位病人。
严汝霏没有进去,默然等在外面。
疗养院的病房靠近走廊的墙壁开了窗户,被窗帘半遮半掩。
他看见房间里晃过青年的身影,凌安的侧颜,似乎是端水从窗边走过,他上前几步,隔着摇曳的窗户,见到凌安弯腰将水杯放在了床头柜。
病床上睡着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年轻人。
林淮雪……
严汝霏瞧了几眼,将视线移开,看了一眼腕表。
他不关心林淮雪的情况,只心想着凌安什么时候出来。
就算林淮雪是凌安的前任……他们都已经结婚了。
此时,陈兰心走到他身边,也定定地看着窗户。
“凌安不怎么会照顾别人……”她说,“但他与林淮雪下厨,每次都学得很认真,他做冷面和甜点,都是先让林淮雪尝尝。”
凌安也做饭吗?
他不解,这人在家里,包括以前在画室,从来十指不沾阳春水,下厨都是他的工作。
陈兰心特意提这件事是为了什么。
她说:“你知道了,是吗?”
严汝霏看向她。
高挑的五十多岁的女人,在她脸上,找不到任何能让他觉得熟悉的感觉,他们是母子,却没有血缘的亲近感。
他默认了。
身世对他来说只是无关紧要的插曲。
“林淮雪是你异父的兄弟……”陈兰心继续说下去,“你们本该互相认识的,都是我的错。”
“我没有兴趣。”
“你会这么说我理解,这是命运的错位,你们初次见面,他已经快临近死亡,而你是向上长的。”
严汝霏已经不太耐烦听陈兰心口中虚无晦涩的言辞,不理解她在表达何种遗憾。
“我走了……”她轻轻叹气,“汝霏,别开那扇门。”
他抬眸,目送着女人离去,心中莫名涌出晦暗不清的情绪。
别开那扇门?
正想着,病房里传出几声说笑。
陌生的、低沉的男声,约莫是林淮雪,正用英文与凌安读着一长段话,戏剧的腔调,没读完就笑了出来。
凌安也在与对方低语着什么。
严汝霏盯着那扇窗户,光线浮动,早晨的阳光慢慢转移,投射在玻璃内的二人身上——
那个半坐在病床上、穿病号服的苍白男人,正掩着嘴咳嗽。
凌安凑近了,转身去拿桌上的水杯。
就是这一刻,他看清了男人的脸。
与自己近乎一模一样的模样。
仿佛看的不是实景,而是一段关于自己卧床、凌安陪床照顾的视频。
在视频里,凌安被自己攥着手,乖乖俯身听他的低语。
分明只有两个人,为什么要说悄悄话?
也许说的是亲昵情话,不方便让医生护士推门进来时听见。
然而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自己。
林淮雪……
近乎一模一样的眉目、容貌。
他们长得如此相像……
严汝霏心中仿若被火石擦过,尖锐得刺眼。
手机仍在接收陌生信息。
——赖诉,苏摩,你;
——共同点是什么,你注意过吗;
——长相;
房间里欢笑依旧,一墙之隔,他几乎将手机荧幕掐出了裂痕。
刚才的陌生电话拨入了。
他指尖一颤按下接通。
徐梦的声音懒洋洋地,从大洋彼岸传了过来:“我听说林淮雪醒了啊,我猜猜,凌安现在跑去见他了对吧。这才对嘛,毕竟,赝品哪有真的重要?”
“嗯……我之前找过赖诉,他知道凌安心里有人,以为是你,我差点笑死了,原来你和他都不知道!你们都只是林淮雪的影子。尤其是你啊……”
“林淮雪和他在大学就认识了,十七八岁,谈了恋爱,结果林淮雪重病,在学校里消失了,我查到,当时凌安找了他很久,学校里都以为他死了。
凌安休学去旅行,遇到你。后来林淮雪病情好转,两人就又在一起了,没猜错的话,你当时被凌安分手了吧?”
“至于林淮雪怎么变成植物人的,他是因为七年前做了场失败的手术。凌安那么爱他,估计当场崩溃了吧,凌安本来就有自毁倾向啊,不吃药会犯病,受了那次刺激之后就更严重了,幸好,他又遇到赖诉和你,聊胜于无。”
“我猜测,他们可能考虑过结婚,也许在手术之前,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你在他眼中是什么?一个可有可无的赝品。”
一字一句,透过声道扎进严汝霏的身体里。
心跳仿佛瞬间失衡。
忽然之间那些细节都迎刃而解。
初次见面,凌安问他家里有没有兄弟。
被苛待却留在画室做模特和情人。
迷恋他的脸。
不回电话和信息除非是视讯。
酗酒……
抑郁症……
忽冷忽热。
不顾一切在车祸里保护他。
在暴雪天的楼下求和。
厌恶他的求婚。
见家长那天陈家长辈们的惊异是因为长得太相似。
戒指……不是给他的,而是凌安与林淮雪的定情信物。
婚礼上说的话也是在怀念林淮雪。
原来每次凌安看着他的时候,都在思念另一个人。
他们在学校里彼此结识吗?
再进一步是在酒会上,林淮雪问了他的名字,交换联系方式——凌安在婚礼上这样自白他们的一段往事。
下课了就到图书馆自习吗?互相研究作业,在假期约好二人情侣旅行。
同居的时候,他为林淮雪学厨艺,生病时依偎在一起。林淮雪做手术,他在外面苦等,是不是为里面的人捡起了曾经的信仰,在胸前划十字架哀求上帝放过他们一双恋人?
仿佛将旧伤疤撕裂的痛苦让严汝霏一时喘不上气,浑身紧绷颤抖,他几乎拿不动手里的通讯工具,音道里还在传出徐梦的讽刺,对方挖苦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耳边由远至近地嗡嗡作响。
他对凌安付出的情感仿佛是一场笑话。
珠玉在前,谁看得上赝品的爱意?
严汝霏控制不住自己,推开了那扇门。
尽管他知道门后是刺眼的真相。
凌安正坐在床边,低头看着沉睡的林淮雪,室内安静得只剩下心电仪的沉闷声响。
他抬眸,望向来人,本以为是护士。
……严汝霏。
他怔了须臾。
最后一只靴子也落地了。
凌安反倒觉得是一场解脱。
起身之前,他帮林淮雪盖好被子,走到门口时不忘将门合上。
自始至终,严汝霏都在门口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中。
凌安对待白月光这么温柔,仿佛生怕将对方吵醒,不愿意让林淮雪听到他们的对话……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
在走廊,凌安倚着墙,垂眸拢着打火机的火苗,慢慢点了支薄荷烟。
他声音平静:“你想问什么?”
严汝霏恶狠狠扼着他的肩膀,近乎失态:“你把我当做林淮雪的替身?”
“有些事就是你看到的,的确如此。”
他心里泛酸:“林淮雪有什么好的,病成这样了你也要?你疯了吗……”
凌安皱眉,打断他:“你懂什么?”
严汝霏顿时止住了言语,紧紧盯着眼前人的双眸——怜悯的眼神。
——凌安在可怜他。
他突然红了眼圈:“你甚至不愿意敷衍我。”
“霏霏……”凌安轻声说,温柔得仿佛在安抚他,“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那我呢,你爱过我吗?”
死寂般的沉默。
“在你心里我比不上林淮雪。”严汝霏哑声说。
林淮雪是林陈家的长子。
这种家庭背景,家财万贯,他必然从小读国外名校一路升学,他的父母为他找齐所有顶尖的医疗团队,在大学遇上喜欢的人,顺利在一起,得到对方回馈的爱,即便自己成了植物人,心上人也没有忘记他,找了一个又一个替身睹物思人。
只需要稍微思忖就能察觉,自己与林淮雪是两个世界的人,尽管他们拥有同一个母亲。
林淮雪被双亲簇拥着在豪宅庆贺生日,他在贫民窟里为明天吃饭的钱发愁,生病了看不起医生,当过街上混混,有天赋却没钱学绘画,为了生存煎熬,参加竞赛,申请最好的学校拿奖学金,拼命往上爬,遇到同一个喜欢的人,林淮雪得到全身心的爱,他则被当做替身,被践踏唯一的真心。
林淮雪几乎把他比到泥里。
可笑的是,他收到过的,所有来自凌安的爱意,全是因为这张与林淮雪相似的脸。
“你和他比不了,没必要比较。”凌安说了句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