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新的一页

　　世人并非罪无可赦。

　　心尖背负着沉重的枷锁，踌躇难行，太多的人背负了太多的罪孽，这罪孽日积月累，让神女像吸收了太多太多的罪恶与黑暗，直至那一天，神女像再也无法度化罪恶。

　　于是她对整个世界失望。

　　于是她选择毁灭。

　　脚步被两个人阻拦，这些年来神女像等待着再次被黑暗填满的那一刻。

　　那就像是最后的警告线，当凡夫俗子抵达了她所划定的那一条线，没有商量的余地，一切重置，一切重来。

　　所有的一切黑暗都会湮灭，重新建立地一切美好而纯白，没有黑暗，没有憎恶，没有仇恨，没有冤魂……

　　仇恨阻挡了她的视线。

　　直至这时，有人拨开她眼前的迷云，告诉她，你看，这世间并非罪无可赦。

　　那些仍然活着的人，是活生生的人。

　　那被放逐的黑暗之地，也长出来青青的草，汇聚成浅浅的绿洲，希望播撒人间，一切未来可期。

　　神女像依旧顶天立地的站着，她的面容悲悯。

　　她黑色的眼睛凝视着世人，终于缓缓落下一滴银白的泪珠。

　　神悯世人。

　　神悯哀苦。

　　顶天立地的神女像裂开了第一条缝隙。

　　无数的黑色纷涌而出，却被无数的充满希望的光芒碾碎，散落。

　　有希望，就有生。

　　想要活着，想要充满希望的活着。

　　天地地裂缝中止，神女像摧枯拉朽，哗啦啦裂出无数的缝隙。

　　那些被吞噬地黑暗被无数的光芒捕获。

　　希望洗涤着黑暗。

　　它足以洗涤。

　　顾小鱼一个踉跄，落在高大的、温暖的怀中。

　　嘲风将她圈在怀里，平淡而温柔地抚摸她的白发，轻声道：“顾小鱼，你做到了。”

　　顾小鱼，你做到了。

　　她没有说话，眼角落下一串串泪滴。

　　顾小鱼伸开手指，她的掌心里，落着一对银白色的水滴。

　　是水滴保护着她的神魂不被极致的黑暗吞噬，是水滴保护着她□□没有消散。

　　她当然知道这是谁。

　　……

　　巨大的空洞横亘在天地间。

　　空洞顶天立地，通向不知名所在，遥远而又虚无。

　　没有人能捕捉到它的存在，也许通向未来，也许通向过去。

　　那些极致到可怕的情绪，那些想要毁灭一切的瞬息，那些想要与整个世界同归于尽的想法，那些绝望而又悲悯的俯视……俱都被纯粹的生的欲望击碎。

　　神女像放弃了重置这个世间。

　　她的人性，因为希望二字而起。

　　而这一切，仅仅因为一个人。

　　顾小鱼死死地握紧手中的水滴，整个人恍若虚脱。

　　是纷乱嘈杂地声音，冲破耳膜，争先恐后的涌进来，顾小鱼什么都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当成为黑暗神女像的一部分时候，她所感知到的，她所看到的，她所想的一切，都是与神女像如出一辙……她只坚持了很短很短的时间，便被彻骨地黑暗吞噬，沉沦在永生永生不得解脱的绝望的中。

　　……那么曾经悲悯众生的神女像呢？

　　……那么宋福泽的？

　　千年万年的伫立，百年没有尽头的等待……

　　这些年，宋福泽是怎么过的呢？

　　嘲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怀中的人身形瘦削，在轻轻战栗发抖，他的心底升起来一片一片的恐慌……

　　黑暗已经随着空洞离开，不知归期，而怀中的女孩曾经被黑暗所侵染，她在他怀中那么轻，那么飘渺，跟随神女像离开也许才是她的归宿，她会离开吗？

　　“怎么了？”

　　嘲风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发着颤，他一向冷淡涔然，从未有这样的情况。

　　他怕。

　　顾小鱼微微垂下眼睫，眼睫亦是变成极致的白色。

　　她说：“弹指千年，神女像将我困在其中，最后的选择，我亦是做了。”

　　惊涛骇浪，嘲风一瞬间想过了太多。

　　世人只看到顾小鱼与神女像抵死对抗到底，谁又看到了顾小鱼的神识被吞噬沉沦？

　　如果……如果顾小鱼做了和神女像一样的决定……如果……如果顾小鱼没有坚持下来……

　　他低声道：“你没有被改变。”

　　顾小鱼闭上眼睛：“可是，它本该被毁灭。”

　　无数年累积出来的恶，被神女像一人吸收，她承担了足够让世界毁灭的恶，他们本该罪无可恕。

　　嘲风的心底起了一阵阵冰凉刺骨的风，这样难以承受的罪恶，竟然要由一人来承担。

　　他还记得顾小鱼刚来黑妖区的时候，活泼青春，她仿佛永远不知道黑暗为何物，如今，她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看到了最深沉的黑色。

　　看过这样最绝望的黑色，饶是能坚定的选择给众生希望，她……还会给自己希望吗？

　　很多人并非不能活下去，只是因为太过于沉重，无法承担，而选择了离开和结束，顾小鱼撑住了神女像的毁灭，她自己呢？

　　带着这样苟延残喘的身体，还想活下去吗？

　　“那是整个人世间的罪孽，并非你所能承受的。小鱼，你要放弃曾经感受过的那些。”

　　他缓缓而有力地道：“黑暗并非永存，希望才是永远。”

　　她不能离开。

　　……

　　一只白皙的手死死抓住了嘲风的衣襟，她抬起头，脸色苍白，眸子里依旧清澈无比：

　　“嘲风，我知道。”

　　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尽数白去的长发飞舞，顾小鱼在黑暗与纯白中绽放第一丝微笑。

　　她说，她沉浸在黑暗中太久，她想要渴望光明。

　　嘲风顿了顿，将她更深更深地揽在怀中。

　　当人在黑暗中太久，就会迷失方向，幸好，顾小鱼没有。幸好，她还记得回家的路。路的尽头，有她毕生所渴求的一切，有爸爸妈妈，有哥哥老师，也许……

　　顾小鱼抱住他的腰肢。

　　还有他。

　　-

　　神女像让她见到了世间一切的恶。

　　放在她眼前，告诉她为何会选择这样。

　　顾小鱼在神女像中仿若呆了千年万年，她承受了这世界的苦楚，看遍了世间所有的哀戚，尝遍了世间凌迟般的困苦，她的面容越来越像是神女像，带着悲悯，带着难过。

　　直至千年万年时间攸然而过，她头发皆数变白，眼神沧桑而悲悯，她心底已然理解神女像的抉择，她依旧选择告诉神女像，她想要这个世界活下去。

　　她落着泪，微笑着说，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

　　蜉蝣一瞬，鲲鹏万里，苍茫山河，平庸一生，都想要活下去。

　　生命光辉灿烂，未来永远可期。

　　活下去。

　　神女像毁灭，向着虚无处散去。

　　这个世界活下来，尽管未来依旧会坎坷，依旧会有黑暗沉沦，依旧会有风风雨雨。

　　新的一页展开了。

　　顾小鱼只觉着身体里充满了疲惫，她的任务完成了，她躺在嘲风怀里，眼神迷蒙的看着天光。

　　虚无之地的裂缝倒塌，黑暗蜷缩着它的阴影，被遮住的太阳散发着无尽的光明，日光懒懒散散洒在她身上，披散的白色长发笼罩上金色的光，脚下的绿色疯狂涌出，一片一片的绿茵蔓延成长，五颗种子发出五色的光，这个世界如此欣欣向荣。

　　曾经连活着都是如此艰难的事情，如今他们能恣意在阳光下生长，想要活着，并且会活着。

　　一个完完全全，崭新的世界。

　　她的泪水奔涌而出。

　　-

　　“你确定，要这么做？”

　　顾小鱼拿着小水壶，皱着眉头浇水，确认眼前的小苗都沐浴到了水滴，这才停下来。

　　嘲风淡淡道：“这是本源之力，不会错。”

　　神女像毁灭之后，这个世界便进入到了漫长而盛大的重建之中，外面的世界顾小鱼不知道，据嘲风所说，翡玉差点被愤怒的人打的魂飞魄散，他不得不出面主持大局，忙得不可开交，总算是稳住了局面。

　　嘲风毕竟是远古神之子，威信足够高，稳住局势之后便两头跑，顾小鱼的身体还很虚弱，他没有办法放开。

　　更何况，顾小鱼还有心病。

　　如今，心病有救了。

　　四个人残存的神魂俱在，被嘲风送到了五颗种子里，种在了神女像所在的黑暗之地。

　　极阴极阳，生死交织，以死对生，本该死去的魂魄，也许会有重生之机。

　　顾小鱼在这里安营扎寨，她依旧有漫长的昏睡时间，连嘲风都不知道她昏睡的时候在哪里，每次醒来，顾小鱼的眉心都是紧蹙，眸子里带着白色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