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丧乐送嫁仪16

  周围的霜色渐渐褪去,露出来底下绿黄掺杂的秋林。

  阮长仪呆呆地瞧着,冷不防头顶上凭空多出一把伞来,鲛绡映出的粼粼水纹衬着白雾氤氲的景象,如梦似幻。

  “小祖宗,飘雨了也不知道进车里避一避,回头要是受风着凉可怎么办?”

  昆五郎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侧,撑着那把竹骨鲛绡伞替她挡雨,话里满满的无奈。

  长仪抬头看着他,有心想要问一问,却又不知从何开口,而且隐隐有种预感:他不会把真相告诉她,大约只会再扯些什么乱七八糟有的没的,将事情糊弄过去。

  就好比她暂时也不打算把黑炎铜甲麒麟的事告诉昆五郎。

  说来倒好笑,他们明明是同路人,更是偃师和偃甲的关系,本该彼此交托信任,却偏偏各怀心思,谁也闹不明白对方心里想的什么。

  表面亲密融洽的关系背后,掩藏着粉饰过的虚伪欺瞒。

  她忍不住轻轻叹气。

  紧接着就听见昆五郎也叹了声,跟她想的却不是一回事:“这些水杉被冻了根,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唉,听天命吧,霜冻不好受,但想在林子里除蛊也只能这样,总好过用火烧。”

  她下意识地接了一句:“草木年年常青,生命顽强着呢,它们自会努力活下去的,没准来年再看,又是欣欣向荣百丈翠。”

  说完却半晌等不到他接茬,长仪疑惑地侧头看去,就瞧见小家伙又和他较上劲了,抓着他的手腕咬得正欢,细幼的小乳牙使劲地啃着昆五郎材质特殊的覆体皮质,哈喇子蹭得满脸都是。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折腾谁。

  长仪有些哭笑不得,心底的疑虑和愁云倒是被冲淡不少。她将小家伙抱开来,好笑地同他讲道理:“傻不傻呀?你咬他他不疼,顶多啃破一层皮,日后还能被修好的,但你要是磨坏了牙根,那可没法修!”

  昆五郎先前一直任由他咬着,闻言便挑眉笑道:“没事,他还小呢,牙坏了还能换一茬新的,就是不知道麒麟有没有换牙期,对吧?”

  小家伙皱着鼻子,冲他略略略地吐口水。

  长仪也瞪他——跟小孩子胡咧咧地瞎扯什么,还嫌不够折腾呢?!

  他摸了摸鼻子,悻悻地闭了嘴,不再吱声。

  长仪拿出手绢替小家伙擦干净脸,正要将他抱回车里去,却隐隐约约听见了什么声响,动作不由得一顿。

  有些像……唢呐的声音,呜呜咽咽的,从远处似有似无、时断时续地往耳里钻,偏偏还听不分明,嗡嗡地惹人烦。

  她不太确定地看向昆五郎:“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昆五郎的耳朵比她的灵,早些时候就听见了:“有啊,唢呐,鼓点,听着像在奏丧乐,约莫是附近人家在发丧送殡。”

  她拧着眉,疑惑道:“荆地南北的风俗是在午前发殡下葬,哪有正当午还在路上的?”

  昆五郎倒没当回事:“没准人家从外地来的,另有讲究呢?”

  是么?

  阮长仪将信将疑的,但说到底是别人家的事,她也没太在意,随口提过两句,便转身回了车里:“咱们接着走吧,路上再瞧瞧有没有什么异样,就算找不出养蛊的人,好歹确认过蛊虫除没除尽。”

  昆五郎应了声,瞧她在车厢内坐稳,便一抖缰绳,慢悠悠赶起车来,途中自是左瞧右望地留心着周围的状况。

  ……

  马车还未驶出多远,那阵刺耳嘈杂的唢呐声竟然从后头渐渐追了上来,愈发逼近,也愈发清晰。

  ——这发丧的队伍还与他们同路不成?

  两人俱是一愣。阮长仪将马车后窗的帘子稍稍掀开,探着脑袋往后张望。

  不多时,便见两行人面色肃然、脚步匆匆地从路那头走过来,都穿一身黑魆魆的短布衣,板着一张死人脸,眼睛木愣愣看着前方,脚下步子惊人的整齐划一,甚至连身形相貌都相近得很!有的执唢呐,有的捧祭牲,却不见抬棺椁灵柩的,只在留四人在行队最后头举着一顶轿子。

  这轿子也属古怪。厚厚的黑布帷帘裹着,通体木料都给漆成了深黑色,叫日光一照,竟还隐隐泛出一抹血痂似的绛赭色。

  尖利嘲哳的唢呐声中,伴着若有若无的沉闷鼓点,鼓声很轻,稍不留意就会略过,但若仔细去寻,便会发现它的节奏竟然和那群人的步调完全一致,齐整整的,好似早已排练过千八百遍。

  待他们走近时,长仪就感觉森森凉凉的一股微风从旁边掠过去,激起她一身的鸡皮疙瘩。旁边的小家伙似乎也警觉起来,小手紧紧地攥成拳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

  她忍不住凑近了昆五郎,压低声音问道:“那是做什么的?”

  昆五郎皱起眉头,伸出一只手护在她身前,另一边手指一动,不动声色地掐了个诀,霎时便招了一阵狂风迎着小道扑过来,刮得两旁林子飒飒作响。

  那些人脚下的步子顿时便乱了,身形东倒西歪的,顶着风站得很是艰难,却还不忘吹着手里的唢呐,哪怕都调不成声了,也没有停下片刻。

  后头那顶轿子的厚帷帘也叫风吹得上下翻飞起来。

  偶然掀起一角,便露出里头一抹衣摆——红织锦,金丝绣,富贵团花重重叠叠,花簇间穿过几条长长的翎尾,似乎是凤凰或者鸢鸾一类。金线掐丝熠熠生光,莹莹润圆的珍珠点缀其间,华美非常。

  两人对视一眼。

  长仪小小声说了句:“好夸张的衣服啊,就跟嫁衣似的。”

  昆五郎手指一拢,让这阵风歇住了。眼见着那些人只消眨眼的功夫就调整好状态继续前行,他面色稍有些凝重:“这里边,只有一个活人。”

  长仪眨眨眼:“哈?”

  他解释道:“方才风起,乐声渐弱,顺着风诀传入我耳中的,只有三重心跳。”他伸手指了指:“你的,奇奇的,还有一重……在最后头的轿子里。”

  阮长仪往车厢里头缩了缩,只从帘子后头露出小半张脸,偷偷地瞄着那些人。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马车边上,小道并不很宽敞,双方离得很近,尤其那顶轿子,几乎是擦着车厢过去的。

  车前那匹铜甲覆身的机关马很是醒目,任谁路过了都会忍不住瞧上几眼,可他们却好像全然看不见此处有人一般,视线都不带斜一下的,照旧保持着出奇一致的步伐,木愣愣只管往前走。

  “他们也是偃甲?”

  待那群人走过了,阮长仪才咬着指甲,小声推测起来:“可又不像。用真正的偃术做出来的人儡,就如你,至少也得有那么点神志,不会如此呆板的。而且重量也不对,看起来轻飘飘的。”

  她思索着,两条秀眉间轻轻地拧起个小疙瘩:“难道是湘西的赶尸术?又或者是蜀中那边的机关傀儡?”

第13章 丧乐送嫁仪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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