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伤口
宁阳的叹息声仿佛跨过风雪, 不远万里地来到京城钻进唐卿元耳中。
唐卿元仿佛也听到了这昭示着胜利地叹息声,她抬起头,将看了一夜的名单递到将要燃尽的烛火前, 面色平静地看着这微弱的火苗将上面一个个或是高位,或是显贵的名字吞噬掉。
隔着烛火燃尽后剩下的缕缕青烟,能看见唐卿元原本算得上圆润的下巴已经削了尖, 下颌骨紧紧贴着皮肉,仿佛要从里面钻出来向世人展示它是何等的坚硬刚强。
一夜未睡,唐卿元的精神未见半分颓废,一双墨点而成的眼睛炯炯有神。做完这一切后, 她吩咐道:“更衣。”
火苗虽微弱,可它在适当的时候却能变成熊熊烈火。现在,微弱到甚至能被人一手摁死的唐卿元现在要如同方才的火苗一样,向名单上的名字进攻了。
她要让这平静的京城, 燃起让所有人都不平静的熊熊烈火。
“殿下?”
门口的人不知站了多久, 肩膀上的积雪落了一层。
自从唐卿元重新搬回公主府后, 拜访她的人寥寥无几,这公主府的大门也甚少打开。他在这里站了许久, 正在沉思如何唤醒这一扇门,现在它突然打开, 他眼底充着淡淡的讶然。
一双眼睛紧紧锁定着唐卿元,多日不见, 她好像瘦了些。
唐卿元双眼视若无物, 从他面前走了过去,大红色的披风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然后慢慢远离他而去。
不知何时,唐卿元留给他的是一个背影, 随着这个背影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仿佛隔着山海一般。
宋穆明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翻脸无情的女人呢?
他将情绪很好地收敛起来,仿佛还是当初的那个翩翩公子,他又一次对着唐卿元的背影说:“殿下,陛下昨日赐婚了。”
宋穆明又补了一句:“为你我。”
情谊被辜负,他便起了报复的心。唐卿元不是对他无情吗?那他就非得把唐卿元绑在他身边。当初老皇帝写信请他的时候,他提出的条件就是唐卿元,被废了储君之位的重阳公主。
而且,他也并非为了自己的私心。
一个接触过政治中心的公主,阴险无情的老皇帝又怎么会放过她?连曾经最宠爱的二公主宁阳都可以直接送去和亲,更何况还有福熙长公主的行为在前。他这般做,也是为了救她的命。
唐卿元身形未顿,身边的白芷看了宋穆明手中的明黄色绢布一眼,然后默默跟在唐卿元身后,没有多说一句话。
而这时,一辆马车恰好而至,一道温婉的声音从里面钻了出来:“殿下,请。”
眼见着马车消失,宋穆明长叹一口气,将怀中揣了半天的圣旨递给侍卫。不管唐卿元同意与否,不管唐卿元喜欢的是否的林长徽,总而言之,这个婚约已经定下了,不容她反抗。
唐卿元的马车在路上摇摇晃晃,最终停在了一座府邸前。主人一见唐卿元面露惊讶,反应过来后慌忙行礼:“重阳公主。”
“大人,好久不见。”
唐卿元坐在主座,面带笑意,仿佛面前的人是久未谋面的朋友。
“不知殿下光临寒舍,所为何事?”主人斟酌言辞道。
同时心下也在思忖,如今大宁的储君另有其人,而这位前太女拜访他有什么事情?难不成是想要他帮助她重返储君之位?
府邸的主人所料不错,在他说出这句话的下一秒,只见这位被废的储君笑意盈盈道:“本宫的来意想必大人已经猜到了,不错,本宫想要大人助一臂之力。不知大人可否愿意出手相助?”
明明是如此严肃的事情,就这么轻飘飘地从唐卿元口中说了出来,令这个府邸的主人有些不知所措。
他稍加沉思便想拒绝时,这位公主又说话了,依旧是一副笑盈盈地模样,“听说,大人的独子随着和亲队伍一起去北蛮了?”
唐卿元将手上茶盏放了下来,一双如墨似的眼睛落在他身上:“需要本宫给我那妹妹写信,让她多照顾照顾大人的独子吗?”
和亲对整个国家来说,都是一件耻辱的事情。所以和亲队伍中的官员,以小官居多,其中多数都是朝廷大员的孩子。和亲虽耻辱,可是随着和亲队伍去他国,却是难得的历练,这样归来的小官,多数都会晋升。
因此很多官员都愿意自己的孩子随着一同前去,这也就给了唐卿元胁迫他们的机会。
想到这里,唐卿元的眼睛沉了下来,墨色比方才更为浓郁。
卖一个女人去他国,受苦受难的只有女人,随行的男人们却能因此晋升,多可笑呵。世人对女子不公,竟然不公到了这般田地。
沉默了半天的主人终于说话了,“殿下此话何意?”
他可不认为生在皇室的公主真的会是天真无邪的性子,这位殿下突然拜访,定不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废话。
“你不知道吗?”唐卿元的语气惊讶。
“殿下请讲。”
“令郎跟着本宫的妹妹造反了。”唐卿元面上笑意渐深:“所以本宫来给本大人报个信儿。”
府邸的主人面露震惊,随后矢口否认:“怎么可能?他不敢!”
唐卿元但笑不语,眉眼间全是把控了一切地从容和了然。
府邸的主人这才察觉到这个被废弃储君的可怕之处,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能乱说。”
是要出人命的啊。
“所以大人,是在质疑本宫吗?”唐卿元问。
府邸的主人顶着一身冷汗道:“不敢。”
“大人大可以质疑本宫。”
唐卿元又说话了,一双眼睛如罕为人至的幽泉一般,深不能见底,单是看着就觉得心慌:“本宫也不是很乐意帮大人证实这件事情。总之,大人若是想要自己儿子活着,尽可以托人来公主府;大人若是不相信令公子造反,也行,本宫自会上书禀告父皇,到时候大人这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可就保不住了。”
笑盈盈的脸庞,说出血腥至极的话语。令这个府邸的主人陷入了呆愣,无论他信与否,重阳公主都在逼他选择她的阵营。
唐卿元起身行至门边,一直守在门口的白芷将披风重新为她系上。离开前,唐卿元丢下几个字结束了这场算不上愉快的对话:
“本宫只给大人三天时间。”
“希望大人不要让本宫失望。”
宁阳的叹息声刚刚落下,宁鸣就走了进来。浓郁的血腥味和冰雪的冷意混在一起,煞气十足。
宁鸣或许还没从彻夜的厮杀中恢复过来,她松开自己攥了一晚上的刀,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可她的手却依旧保持着拿刀的姿势,僵硬地伸展不开。
宁阳拽着她坐在了炭火旁,掏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替她将手上的沾着的血迹擦去,刚一触碰到,宁鸣的手就开始颤抖。
宁阳屏住了呼吸,她小心翼翼地将宁鸣的手翻过来,只见手背上有一条横贯着的裂口,血液全都淤积在那,颜色鲜红,显然是被冻住的。
她抬眼看了一眼宁鸣,一直不敢发声的江紫川忙将已经准备好的医药箱拿了过来。
处理伤口,宁阳还算有经验。她自幼性子好强,小时候练箭造成的伤口不愿被人知道,都是她自己暗中上药的。
大厅中原先的尸体已经被江紫川挪到了庭院中,现在几人之间保持着诡异地安静。江紫川看了一眼正在处理伤口的宁阳,又看了眼受了伤唇色青白的宁鸣、曾经的端阳公主。憋着一肚子的话,可他半个字都不敢问。
外面的厮杀是怎么回事?端阳公主为何又是这个样子?她们究竟在计划着什么?
处理好这个伤口后,宁阳问:“还有其它地方吗?”
她的视线在宁鸣身上巡视着,而后眸色一深,视线锁在了宁鸣的右肩膀,原本完整光滑的铠甲有了裂痕,底下的布也变成了深色。
江紫川忙站起身走了出去,临走前看了一眼宁阳眼中透露着依依不舍。
宁阳生性高傲,在人前进退有礼可给人一种冷漠感,人后她性子暴戾更无温情可言。如今这样温柔的样子,还是他第一次见到。
若是宁阳公主也能这么对他该有多好?
宁鸣四肢僵硬,她身上的铠甲还是宁阳帮忙摘下来的。宁阳掀开被染成深色的布帛,呼吸一窒,手上的动作跟着轻了三分。
手上那处伤口看着虽怖,却只是一道皮外伤。而肩膀上的这道伤口已经见骨,若是没有铠甲护着的话,整个臂膀或许都会被削去。
宁阳的气息乱了一瞬:“我帮你去找太医吧。”
她处理过的伤口,都是皮外伤。面对着这道伤口,她不知怎么处理。
宁鸣终于开口了,她说话的语气也是僵硬地,隐约间能听见她吸倒气的声音:“太医正忙着给那些她们处理伤口,我的伤不严重,用水冲干净撒上药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