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暗袭

  1.

  鳗老板是结界里知名的大喇叭,他把阿遥请来律师的消息传遍海底。

  飘飘医生的诊所开始人满为患,咨询法律问题的变种人络绎不绝。

  尤其是蟹人和虾人,天生比其他人要好斗一些。他们在飘飘医生这里包扎好伤口,接着就争先恐后挤到唐灵面前相互告状。千年来,这里没有产生过“金钱”概念,任何交易都是采取以物换物的形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出奇简单,不存在内卷和固化。所有的人一诞生就遵循上一代的生活方式,在海底安静地栖息。

  他们之间产生的矛盾也格外幼稚,无外乎是你踩了我的脚、我挤了你的壳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最初唐灵还耐着性子调解几句,后来彻底疲倦了,一律采取糊弄大法蒙混过关。

  “唐律师!蟹小弟钳了我的尾巴,留下好长一道伤口,我都破相了!”

  “死刑。下一位。”

  短短一天之内,阿遥眼睁睁看着唐灵判出了七十八例死刑、二十五例死缓以及一百多例无期徒刑。

  最初他还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听着,唐灵也给他安排了个“书记员”的差事,阿遥当得津津有味,左手一块沉船木板,右手一只墨鱼笔,认真地盯着唐灵的嘴巴,那里冒出一个新鲜词,他就恭恭敬敬地记在上面。

  “儒艮巴珊,因为坐在礁石上接受船员投掷的硬币,判洗钱罪,十年有期徒刑。”唐灵随说,阿遥随记。常常是她话音刚落就忘了自己到底给判了个什么罪,倒是阿遥一笔一划记得认真。等唐灵回答完这些族人的问题,阿遥身边已堆砌出一座小墙。

  “什么叫‘十年’?”儒艮巴珊是传统的美人鱼,人类童话里的美人鱼形象都来自于她的祖先。橙褐色的波浪长发一直垂到腰间,没说几句话就不胜娇羞地靠在了床边,勾起手腕,托住下巴凄迷地盯着唐灵。她俩离得极近,唐灵似乎能感受到她纤长的睫毛都要触碰到自己的脸颊了。而当唐灵望向她的那一刻,她旋即游开,留下一阵淡若幽兰的微香,在隔开一段距离的地方站住,扭过头来浅浅地对着人笑。

  “‘十年’,就是很多斛。”阿遥对时间也一无所知,但他认为自己作为“书记员”,是时候讲两句话了,“就是环形太阳起起落落几千次。”

  “为什么他们都是死刑只有我是无期徒刑?”巴珊尚不知足,尾巴轻轻拍着海水。

  “那你……还做了什么可能犯法的事吗?”见到真正的美人鱼,唐灵也挪不开眼睛,下意识地想和她多说几句话。

  “我,我还给那些船员唱歌。他们投来硬币,我就唱歌给他们听。”巴珊的眼睫浓郁,总是习惯在睫毛的阴影下斜斜地看人。无论说什么话,发音都甜腻而缓慢,像是唇齿之间有一块嗲嗲的白糖糕粘住了她。

  “那就再算上个危害交通安全罪吧。数罪并罚,无期。”唐灵苦思冥想,终于给巴珊找到一个合适的罪名。巴珊烂漫地笑起来,一颗小虎牙在红唇间若隐若现。她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一路唱着歌走了,橙褐色的长发随着腰肢摇摆,如同风花雪月中淌下来的红瀑布。

  2.

  当巴璞下课回来,阿遥已著作等身。他用完了五只墨鱼笔,在沉船木板上画了几千个游鱼一般的象形文字。这些文字中,斜斜的窄三角代表海底族人,后面像贝壳和海藻一样曲折的线条是他们的名字。而他们的刑期都有海螺来表示。十个海螺图案代表人类的十年,单独一个巴掌大的海螺图则代表无期。

  “要不,我们的返航计划就暂停吧。”面对堆砌成墙的“判决书”,阿遥咧咧嘴,征询巴璞的意见。

  巴璞不置可否,他给唐灵带来了今日新摘来的海藻,以及结界出口处冲进来的浮游小虾。一听到他们还有“返航计划”,唐灵连吃也顾不上了,紧接着奉劝阿遥:“你们准备回到陆地生活吗?听我一句劝,一定要回去。到了上面,我请你们吃些真正的人粮食,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阿遥皱着眉头说:“可是听起来我们这里的人都罪大恶极呀。光你的审判意见就已经这么厚一摞了。”

  唐灵被嘴里刚咽下去的海藻噎了一下,她吞吞吐吐地说:“那,那不是有我吗?包在我身上。你们这些罪,我都能给你们辩成无罪释放。”

  阿遥望了巴璞一眼,见巴璞正在翻看那些判决书。他故意拍了几个水花,巴璞依旧全神贯注地沉浸在判决书中。阿遥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到唐灵一侧,压低声音问:“如果是犯了很大很大的错呢?你也能帮我吗?”

  “你犯什么错了?”唐灵压根没当回事,这一天的法律咨询让她意识到,这里一块无罪之地。

  “我……”阿遥再次看看已经转到另一侧去的巴璞,眼皮垂下来,躲闪着唐灵的眼睛。他十指交叉,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由于过度用力,骨关节绷得发白。尝试了许多遍,阿遥都说不出来,只有背后的鳍剧烈地颤抖,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来阻止一个天大的秘密脱口而出。

  “如果和别人不一样,是罪吗?”阿遥终于冒出这样一句话,他对自己说的人类语言不是很有信心,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如果我明明是个怪物,却一直伪装成和别人一样的鱼人,会不会是罪?”

  “你以为你现在这个样子到了陆地上还不算怪物吗?”唐灵捂着嘴巴笑出了声。她本不是一个刻薄的人,但是一见到阿遥,她就总也忍不住拿他打趣,阿遥笨口拙舌急于解释的样子更让她觉得好玩,是她在海底为数不多的乐趣。如果阿遥露出生气的神情,她就会把腰一挺,理直气壮地说:“谁让你把我从岛上拐下来呢?”

  可这次阿遥没有生气,他微尖的耳朵竖起来,在捕捉结界里细微的动静。巴璞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动不动站在那堆判决书之前。

  正在凿药的飘飘医生也怔住了,她的两条长腿焦急地在海水中踢打着,最后抱起一只药箱,跑到了诊所之外。

  “怎么了?怎么了?”唐灵从床上跳下来,巴璞和阿遥不再使用人类语言沟通,而是此起彼伏地说着海底族的语言,像在沸水中急促滚起的水泡。

  街道上,海底族尖锐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方才一直在外面唱歌的巴珊也换了种音调,她柔软的嗓音不再歌唱浪漫凄楚的爱情,而是陡然一转,亮出雄浑的歌喉,开始唱那些节奏短而磅礴的曲子,像古老的边关上,有战士在吹起号角。

  3.

  唐灵跟在他们身后赶了出去,结界入口只有公司楼下的花坛那样大,外面浮起自下而上的细碎白雪。这些白似雪的东西被海水高高顶起,又缓缓落下,积在结界外的礁石群上,远远看去,一座连绵的雪山从海底浮出。

  结界外,璀璨多彩的珊瑚和黯淡无光的礁石均被盖在一片绵绵白雪之下,而更高一些的地方,像是有某种庞然大物正缓缓而至,一点点吞噬了所剩不多的微光,让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出所料,鳗老板的发电站又在关键时刻断电了。

  “超——超负荷了。有带电的赤鱿过来了。”鳗老板惊恐地喊。

  结界瞬间陷入黑暗,唯有环形太阳还在发着纯白的光。驻守在那里的蝰鱼不急不慌,依旧按照亘古不变的节奏,在太阳周围循环往复地绽放光芒。

  结界外,几束青紫色的闪电滑过,把满覆白雪的礁石和珊瑚撞得七零八落,原本已沉寂下来的海水中再次下起纷飞的大雪。

  雪中,一双、两双、三双……荧光绿色的眼睛亮了起来,那些眼睛没有一点温度,看不到人类的智慧和仁慈,是属于兽的眼睛。

  “他们来了。”阿遥的声音反而很沉稳。

  站在他背后的唐灵看到,阿遥的背鳍正在扩张,每一根鳍骨都像箭一样立了起来。

  “巴琅还没有回来,王也还没有醒过来……”巴璞的声音瑟瑟发抖。

  “还有我。我也是守卫结界的武士。”阿遥大步向前,冲了出去。

  “他应该没问题的吧?”唐灵的眼睛适应不了彻底的黑暗,她只能看到结界外鬼火一般的绿色,“你不是说过吗,他是什么鲨鱼来着?鲨鱼嘛,海底霸主,吃掉鱿鱼没问题的对吧?”

  巴璞苦笑着,攥了攥拳头,回答不上来。

  当赤鱿的面孔几乎贴上结界,唐灵才看得清,它们每一只的体型,都超过了她曾乘坐的那艘“波塞冬”号游轮。

  而她能看清的,已有百余只。

第十章 暗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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