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上骤变3

  “噢。”林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为自己没有找到出风头的机会而遗憾,“那请问你来我们律所面试的原因是什么?我看你也不是法学专业的,从头学起有难度啊。”

  “为了和他每天在一起。”唐灵手一伸,甜蜜地指向泰多金律师事务所的新手律师裴子航。

  而此时,这个和她恋爱十年、分手一个月的人正和方玫言笑晏晏。

  林律师爱莫能助,一个劲儿冲着站在甲板上的唐灵使眼色,暗示她进来管一管。

  唐灵一手拿着那只红酒杯,一手捏着一罐啤酒,摇摇晃晃地走着,像失去了发条的机器人,手和脚都不太听使唤了。

  “波塞冬”号出海已经三天了,今天晃得格外厉害。

  唐灵干脆扶着桅杆坐下,一边遥看着舱内的觥筹交错,一边泪洒大海。

  她和裴子航分手时,谁都没有原则性的错误,她甚至都有点忘了到底是因为什么事产生的矛盾。吵着吵着,两个人话赶话说到了分手。唐灵作势收拾行李要走,而裴子航就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没有一丁点要留她的意思。

  她不是没留下台阶的——分手第一周,唐灵骄傲冷漠,每天穿着新买的小高跟咯哒咯哒在裴子航办公室附近溜;分手第二周,唐灵夜夜买醉,和朋友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请朋友打电话叫裴子航来接,没想到裴子航直接转手就是一个 120,给她送急救科去了;分手第三周,方玫来了……

  这次庆功之旅,是面向所里业绩优秀的中青年律师的,唐灵没有律师从业资格证,在所里只能算作是“法律工作者”,平时只能干一些帮着其他律师整理材料的杂货,按说是没有资格来的。她为了寻找和裴子航重归于好的机会,特意厚着脸皮争取了一番,这才获得踏上“波塞冬”号的资格。不曾想,从登船到现在,裴子航和方玫是有说有笑、有打有闹,愣是没有把她这前女友放到眼里去。

  “佛祖,我求求你,能不能让他俩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弟?现在、马上、立刻给他俩一个滴血验亲的机会,拜托了!阿门!”唐灵醉意阑珊,嘴里胡言乱语。看着心爱的人渐行渐远,就像望着一艘小船卷入风浪,任凭风吹雨打,也是无能为力。

  劈头盖脸的一阵凉意从天浇下,海水把烂醉的唐灵淋得一凛。

  “佛……佛祖?”唐灵困惑地站起来,看向无垠的海。

  远处,似有怒浪袭来。

  2.

  那里漆黑一片,白色的浪花越卷越高,掩住了城市、掩住了灯塔、掩住了夜空里的弯月。

  然而“波塞冬”号依旧平静地在海水中穿行。

  四层和五层歌舞升平,泳池派对也正常开启,红酒塞子高高弹起,人们酣红的脸上漾着笑意。

  深不见底的海水在船的两侧分开,又慢慢地聚合。

  “佛祖是在暗示我,聚散终有时。”唐灵被海风吹出了鼻涕,头脑也清醒了点,她不愿回头去面对船舱内发生的一切,她知道那里人们正在相互轻拥,在起舞,在交谈,在凝望彼此的双眼。她只能把脸朝向黑暗的海水。

  她隐约看到,海水深处,似乎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浮上来。唐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东西像鱼又像龟,在海水中呈土黄色,奇大无比,一直蔓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让唐灵有种错觉,仿佛出海的这三天一直都是在这东西的背上航行。

  “我是不是喝的实在太多了……”唐灵揉揉眼睛,再次望向海里,只看到深不见底的汪洋,一圈圈的水花漾出,像一只很黑很黑的眸子,正安静无声地望着喧嚣的“波塞冬”号。

  游轮再次剧烈晃动,船身左右倾斜,大浪已至眼前。

  一个巨浪扑起,船舱内的人跌倒一片,红酒倾覆,泳池里粉红色的池水泛出,人们挣扎着跑回内舱。

  “唐灵是不是还在甲板上?”裴子航意识到即将发生危险,从地板爬起来,向舱外跑去。林律师在地上一把拉住了他的脚踝,“站住,你给我站住!海上要起风浪了,谁也不许出去。我马上用寻人广播呼叫唐灵。”

  然而海水呼啸,寻人的声音早就被淹没进海浪声中。

  怒起的海水扑打在唐灵身上,她的头发湿透了,衣服也湿透了,明明是四月的初春,仿佛再次回到严冬。她感到自己两排牙齿瑟瑟发抖,手里握着的红酒杯径直滑落海中,瞬间被海水吞没,再也不见踪迹。

  船身越来越斜,海水深处隐有雷鼓之声传来,铺天盖地的雪浪席卷,一层翻起一层,一层比一层高。原本漆黑如墨的苍穹似乎都被海水吞噬,顷刻之间天地颠倒,这艘五层高的豪华游轮像落入急流的柳树叶,被打得左摇右摆,毫无逃脱之力。而唐灵则像柳树叶上的蚂蚁,螳臂挡车一般地做着无用功,死死抱紧桅杆。

  那条洒金的条幅似乎被风扯断了,飘进海水中。“禄岛核电”四个字被海水吞了吐、吐了吞。唐灵的鼻腔、嘴巴里也灌满了海水,满嘴满眼都是苦涩。剧烈的撞击之下,唐灵的额角开始冒血,肋骨处也传来断裂般的痛感。她挣扎,她撕喊,然而只能看到同事们一个接连一个从船舱内滚出,像那只红酒杯一样跌深海……

  3.

  十几分钟后,海面归于平静,刚才巨浪的轰鸣声、游轮的鸣笛声、旅人的哭喊声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只余下远方海鸟长歌的声音。

  唐灵被一股熟悉的味道唤醒——她先是闻到了海水浓郁的咸腥味道,然后闻到了来自山野的气息。

  那是她熟悉的味道,灌木和乔木的馥郁、浆果和溪水的清凉、动物皮毛的油脂气息。昏昏沉沉中,她还以为自己回到了童年生长的大山旁。

  她动动手指,触摸到一旁滑腻的海藻和沙砾。额头的伤口还在,被海水浸过后,辛辣的痛感顺着头皮蔓延。

  唐灵捂着脑袋坐起来,她的身下是一块看不出颜色的巨石,像抹香鲸的脑袋,一半浸在海水中,一半搁浅在沙滩上。

  她的身旁,放着一双鞋子和她的手机。

  鞋子像是被人从海里随手捞起的,一只男鞋、一只女士拖鞋,压根凑不成一双;手机安然无恙,唐灵记得几年前这款 Iphone 20 pro 刚推出时,打的广告词就是“陪你浮潜一万米”。

  她先是拨打了裴子航的号码、然后又拨打了紧急救援电话,没有一个能打通。

  这片孤岛上没有信号。

  唐灵忍着浑身的疼痛,一脚蹬进那只男鞋,一脚踏入那只拖鞋,从巨石上爬下来。她放声大喊裴子航的名字。她隐约记得,刚才是有人把她从水里托举出来,然后抱上岩石的。

  “既然还知道把手机给我捞出来,一定是子航……”唐灵继续喊着,她的回音徘徊在岛上的群山中。

  “小唐、是小唐吗?”有位男士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十分痛苦。

  唐灵循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远远地听到林律师在拼命挣扎:“在这里,在这里,哎,拉我一把,这就掉下去了。”

  他被卡在两块崎岖的礁石之间,半边身子悬空挂着,全靠一双手臂死死地抠住石块。

  “林律,刚才是子航把你救起来的吗?”唐灵一边用力扯着林律师的胳膊,一边焦急地询问。

  “不知道呢,我淹水里了,以为今天这条老命就交待到这了。不知道是谁在水里推了我一把,借着浪头,给我打上来了。”林律师气喘吁吁地爬了上来,他的西裤上少了一条裤腿,露出大红色的卡通内裤边缘。林律师咳嗽了几声,强行掩饰尴尬,把另一边的裤腿撕成两半,扎在腰上,勉强当裙子穿着遮羞。

  “虚岁本命年。我太太非给买的,咳。”林律师讪讪地说。

  “其他同事呢?有联系到的吗?”唐灵也不好意思地回过头去,装作没有看到林律师娇艳的内裤。

  “没有……这次律所可能得赔不少钱。不过这也是不可抗力,再加上出行前大家都买了保险,还好,还好。”林律师紧张地抹了一把额角,擦下不少海藻来。

  “赔钱不赔钱的还好说,咱们可能,一时半会回不去了。”唐灵指指天空。

  4.

  夜空中星罗棋布,汇聚成一条银白色的长河,贯穿天际。

  林律师抹了把脸上的海藻,用从礁石上拾起自己的眼镜,小心翼翼地戴上,扬着脖子四周看了一圈,才发现镜片没了。

  “咱怎么就回不去了?”他迷茫地看着天空。

  “这是南十字星啊!”唐灵激动地指着四颗闪亮的星星,“就是那,多明显。只有北纬 23°以南的地方才能看到,可咱们的出港地是北方呀。”

  林律师眨眨眼,他本来就是近视,再加上散光,满天星辰在他眼里仿佛热锅盔上洒的芝麻,密密麻麻,毫无区别。一阵海风吹过,他赶紧摁住腰间的裙子,不耐地说:“小唐,说人话。”

  唐灵沮丧地说:“就是刚才的浪把咱们打远了,直接偏航了,救援队估计得花一段时间才能找到咱们。”

  “要是,要是找不到呢?”林律师顾不得裙子了,紧张地问。

  “那就咱俩搭伴在这过吧,林大律。”唐灵面无表情。

  林律师一阵哀嚎,义正辞严地说:“小唐,我知道你没人要,我可是有人要的。我和太太感情很好的,你不要对我有什么非分的想法,我是……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啊!”

  唐灵笑起来,这还是她登船后第一次笑。她轻微肿胀的单眼皮略有些泛红,像小女孩的胭脂一不小心沾染到了眼皮上。

  林律师跳到沙滩上,一边走着,一边间歇性地喊着同事们的名字,想起哪个算哪个。而唐灵跟在他身后,一直向四周喊着裴子航的名字。

  “诶?你在甲板上那会儿……船舱里的事都看见了吧?”林律师实在于心不忍,回过头问她。

  “都看到了。拜托,林律,方玫来律所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过去两周,他们一直这样啊。”唐灵故作轻松地说。她受不了林律师用怜悯的眼神望向这边,这让她感觉自己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输家,唐灵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说:“分手嘛,很正常。现在他是单身,我也是单身。都什么年代了?动物都得遵守基本法了,对吧,分手了还不许人家觅新欢呐?而且,而且分手也是我提的,是我甩的他。”

  说完,唐灵潇洒地甩甩垂在耳边的短发,像舒了一口恶气。

  “你想的开就好。”林律师也松了一口气,移开有意挡在唐灵面前的身子,转向前方,“你看那是谁。”

  前方,裴子航和方玫相互搀扶,正在珠光白的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

  * 作者最后修订时间:.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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