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171

  秦观月从柜子中取了几件衣物,装叠在布袋里,轻盈盈落下一句话,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珩郎早些安寝吧,我先走了。”

  秦观月走后,顾珩让无尘悄悄跟在秦观月身后护送她去吴嫔宫中。

  顾珩并没有多想,只当秦观月是第一天与吴嫔相见,想与她多说些体己话。

  将就寝时,贺风叩门来报,说是陆起戎彻夜咒骂不停,前来询问顾珩该如何处置。

  顾珩刚解开外袍的第一颗扣子,听见贺风的话,手指一顿。

  陆起戎自从被囚以来,整日谩骂不绝于口,大多是咒骂他祸害朝纲之类的话。

  已是丧家之犬,命不久矣,顾珩不愿与之计较。

  “无非就是逞一时口头之快,不足为奇,由他去吧。”

  贺风眼中掠过一丝犹豫,最终还是走上前一步:“丞相,今夜城阳王说的话,实在是难听。”

  顾珩转过身,声音平静:“都说了什么?”

  那些话实在是不堪入耳,贺风难以复述,他抬眼观察了一下顾珩的神色,手心都紧张地出了汗。

  “都是与贵妃相关的,只怕任由他这样放肆,会有辱贵妃清誉。”

  顾珩身上的外袍尽褪,只留下一袭雪色的寝袍。他站在烛光未及的暗处,眼底透露着一丝置人于死地的森冷。

  良久,他缓缓开口:“贺风,随我一同去。”

  自从陆起戎被打断了双腿之后,顾珩以假意宽容,将其安置在密宫的暗室内。

  往日意气风发的城阳王,如今沦为阶下囚,尽管不必再戴枷锁,但他如今双腿尽断,就算让他逃,也难以逃出几里。

  何况吃穿泄溺尽在屋内,顾珩已无需用铁铐枷锁束缚他,整日如此,他早已被耗尽了意志,与死人无二。

  能支撑他活下去的,便是秦观月。

  最初,他痛恨陆起章与秦国公的背叛,失意于这一场布置多年的大局,就此毁于一旦。

  那时他来不及思忆儿女情长,甚至觉得比起就这样屈辱地活下去,还不如一死了之。

  但当他第一次欲寻死之时,他在枕头下摸到了秦观月那时候赠给他的那方锦帕。

  一瞬间,所有与她之间短暂而浅淡的回忆,都像潮水般涌入脑海。

  每当想起她的音容笑貌,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便似乎亮起了一束光。

  阴暗的囚室泛着湿气,混杂着血腥与难以言明的气味。

  陆起戎满脸憔悴地坐在地上,倚靠着榻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枚锦帕。

  顾珩推开门时,他方才迟钝地抬起头,望向顾珩。

  顾珩身姿挺立地缓步走入暗室,穿着一袭与这境地格格不入的白袍,仿佛不沾尘埃的仙人。

  他站在陆起戎的面前,由高而下地垂眸望着他,眼神中漂浮着淡淡的怜悯。

  像是在怜悯路边匍匐在地的乞丐。

  分明二人之间只有一臂之距,却像是被划开一条巨大的鸿沟,陆起戎已堕入无边地狱,而顾珩尤在人间。

  顾珩的目光由他混乱的头发,渡到他泛着淡青的胡渣,最后落到了他的手中。

  当他看见那枚被陆起戎握在手中的锦帕,呼吸忽然沉重地凝滞了一瞬。

  即便在这场争斗之间,顾珩无疑是胜者。但这枚锦帕似乎在提醒着他,在往日的那一场拉扯中,他是被轻易放弃、随意哄骗的那一个。

  他才是那个值得被耻笑的输家。

  陆起戎的眼神比较往日多了几分浑浊,他缓缓地扯出一抹得逞的笑容,声音嘶哑地向顾珩笑着开口:“顾珩,你还是来了。”

  顾珩的心口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灼热的怒火无尽地燃烧在他的肺腑。

  他静静地看着陆起戎,阴沉的面色里藏着令人胆寒的冰冷。

  良久,一声似淬了毒般的冷笑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听闻京中不少女郎曾经倾心于王爷,若是让她们看见你如今只会像一只路边野狗般吠叫,不知该作何想?”

  在来密室的路上,他已经从贺风口中得知陆起戎究竟说了什么样难堪的齪语。

  即便如今陆起戎已沦为阶下囚,再无翻身的可能,但仍然不甘心地想要挑拨顾珩与秦观月之间本就脆弱的信任。

  但好在他曾从陆起章口中得知,秦观月在宫外的那些日子,陆起戎与秦观月之间清清白白,从未发生过什么。

  虽然陆起戎说得真切,仿似真的发生过一般,但顾珩仍然告诉自己,他不该为了陆起戎蓄意的挑拨,而疑心秦观月的真心。

  陆起戎攥着那枚锦帕,缓缓地送向眼前,让那枚柔软的锦帕抚过他的睫毛。

  顾珩冷眼看着,藏在袖下的手缓缓握紧,深沉的瞳孔里似乎燃起了火焰。

  “贺风。”

  贺风会意,上前一脚踹在陆起戎的胸膛上,陆起戎不堪重击,瘫倒在地,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那枚锦帕。

  顾珩眼底骤见猩红,声音中的冷意加重了几分:“贺风!”

  贺风用力踩在陆起戎的右手上,脚下使了力碾过,陆起戎的手指终于禁不住这样的折磨,缓缓地张开。

  贺风顺势抽出了那枚染了血污的锦帕。

  “顾珩,你以为断了我的腿,就能改变什么吗?”

  陆起戎依旧阖着眸子,额头因剧痛而沁出冷汗,但他仍然勉力扯开苍白的双唇,轻声笑了一声。

  “月娘心中曾经有过我,便足够了。你若杀了我更好,她便会永远地记住我——”

  他挑衅般地抬起头,淬尽怨毒的双眼紧紧地盯着顾珩:“顾珩,你以为,月娘的心中真的有过你吗?”

  顾珩走出暗室时,洁白如雪的袍摆上,已沾溅上肮脏的泥点。

  他沉默地迈上马车,周遭的冷意压抑在马车内,贺风低着头在马车旁随行,不敢抬头,更不敢多说什么。

  马车停在清平观前,顾珩却迟迟未下马车。

  贺风在冷风中等了一会,车帘后才缓缓响起顾珩凝尽冷意的声音:“晚膳时,柔安公主身边的人来过清平观,是吗?”

  贺风不免有些惊讶,但仍然回答道:“是。柔安公主说新得了一卷落雁图,是王佑安的真迹,邀您明日千秋亭□□赏。”

  马车内,顾珩幽深的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即便他不想被陆起戎的那句话影响,但不可避免的,那句质问还是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陆起戎轻易地刺穿了他强撑的伪装,说中了他从来不敢询问的一句话——

  秦观月的心中,真的有过他吗?

  良久,顾珩将车帘挑开一条细缝:“同她说,明日,我会前去赴约。”

第75章1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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