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醒来113

  她抬起头, 感觉有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流出来,压抑沙哑的哭声里是浓浓的惊恐和委屈,她看到那张没有面孔的脸对她说……

  “小小姐, 我真的没有力气再带着你逃跑了!这是少爷留下的钱和玉佩, 全给你, 别怪我自私,我也要活命……要怪就怪宋家,都是他们惹到了殿下,害得殷家跟着受牵连……小小姐,你好好去吧,去了就省得活受罪,来年我会记得给你烧点纸钱!”

  殷篱感觉自己手里被塞了什么,她却只顾得去拽那人,衣角擦着指尖而过,被冻僵的手明明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她却好像清晰地记得那种感觉,像在满是毛刺的木板上擦过一般。

  “哭什么?”

  殷篱疼地嚎啕大哭,哭声却被一个故作低沉的嗓音打断,她突然噎住似的,抬眼看到两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蹲在她身前,大的那个蓬头垢面,一边用草药敷着她手上的伤口,一边瞥着她的脸色:“特别疼吗?”

  殷篱摇头。

  她问:“那你哭什么?委屈了?”

  殷篱一抽一抽地看着她,想说自己不是,可是眼泪就是控制不住地掉下来,那孩子嘴一咧,有些不知所措,又像生气,用还算干净的那只手指给她蹭了蹭:“阿篱,你好爱哭,眼泪跟不值钱似的,我哄阿蛮都没这么累过。”

  殷篱有些羞赧,梗着脖子问:“可我疼么,为什么我们生下来就要受这么多苦……那你不爱哭吗?你为什么不哭呢?”

  她说着说着就变成了认真的询问,好像对面真有一个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似的,眼中慢慢就多了几分后知后觉地钦佩和羡慕,她却听她面无起伏的说——

  她说:“阿篱,就是因为我们受了太多苦,所以已经麻木了。你知道吗?人一生里能经历的悲伤是有数的,我可以为磕磕碰碰的小伤小病哭一次,但我不会哭一百次,你要成长的,就算不成长,别人也会逼着你成长,将来我不在了,你也坐在地上只顾哭吗?”

  她说完,殷篱心里突然涌起浪潮一样的害怕,她想说不是,可是转眼那人就躺在了地上,殷篱一下慌了,伸手去推她,她不动,张口去喊她,她也没反应,大风灌入口中她才惊觉自己在哭嚎,可是她听不见自己的哭声。

  你也只顾哭吗?

  她曾这么问她。

  殷篱想说,就是好伤心啊,还能怎么办?

  她的嘴一开一合,好像说,阿篱,我们好渺小,我拼尽全力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很失败的人,我永远也打不败与我作对的老天,野狗咬我身体,利爪掏我心脏的时候,我听见他们在我耳边笑,他们好吵,可我甚至没力气跟他们说一声滚。

  她像萤火虫一样消散了,在殷篱的指尖飞上天空,飞入茫茫荒野,殷篱仰着头站起来,望见星空和苍云,还有漫天轻舞的萤火虫,她喃喃,或许只有变成虫鸟才能真的获得自由。

  “可是,鸟畜非人,不是吗?”

  头顶像是落下一道春雷,殷篱震惊地回神望着眼前人,她把她从小杌子带到床头,温暖的掌心包裹住她小小的拳头,一边轻咳一边笑着说:“要做鸟畜,不是更没了为人的尊严了吗?飞鸟迁徙,寒来暑往,往世更替,可它们哪知道自己为什么而飞。”

  “尊严?”殷篱就好像她口中的飞鸟,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只听到她温柔掩盖嘲讽的哂笑。

  “你现在不懂,没关系,要你低头的时候,你自然就明白了。”

  她摸摸她的头:“阿篱,跟我的姓,从此就叫你殷篱好不好?”

  转眼间她身穿喜服,看到她端坐高堂,含笑望过来,满眼是欣慰满足的笑,傧相高唱:“夫妻对拜!”

  她转身,稍稍移开遮面的团扇,撞进一双温情脉脉的眼,夜里,他抱着她说:“阿篱,生同衾,死同椁,我会永远对你好。”

  殷篱闭上眼睛,就想在这里睡下,想一辈子都不醒来,可是现实就跟阿刁说的一样,总有人会来逼着你清醒的,比如那场雨夜里,比如那道隔扇前,比如那个悬念下的山洞,又比如金笼一样的锁晴楼,像编织的网从头顶撒下,无路可逃。

  她真正领会了阿刁留下的那句话。

  我拼尽全力到最后还是做了一个很失败的人,我永远也打不败与我作对的老天,如今我还活着,身边存在的任何人和物都让我觉得好吵、好吵。

  殷篱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幔帐,连褶皱都跟离开时一样,她听到耳边一阵兵荒马乱,有人喊着“叫太医”,有人说“去请皇上”,殷篱只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握紧,偏过头,阿蛮攥着她的手搁在额头上,嘴里默默念叨着:“幸好……幸好……”

  什么幸好?

  有多幸好?

  殷篱只是回过头,乌黑淡漠的眼睛看着头顶承尘,没有力气,也什么都不想说。

  不知过了多久,嘈杂的宫殿突然人声消弭。

  脚步声越来越近,直到那人在床前站定,挡住光线,殷篱仍是一丝反应都没有。

  “你醒了。”李鸷声音没有起伏,是很平静地语气,却有无形的重压落在人心上。

  殷篱置若罔闻,阿蛮却从悲恸中回过神来,她急忙抱紧殷篱的手,跪直了身子,想要用自己挡住李鸷的视线。

  “阿篱姐姐,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渴不渴?起来喝口水?你都已经躺了三日了,也一定饿极了对不对?”阿蛮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往外蹦,缓和冰冻气氛的同时也在期待着殷篱给她一点儿反应。

  回到皇宫已有三日,阿蛮从一开始的绝望等死到后来的战战兢兢再到现在的小心翼翼,每日都像把心放在油锅里煎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感觉生不如死。

  逃跑计划失败后,金槛被商练带走,燕世子不知所踪,锁晴楼外面重兵把守,连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阿蛮没听见任何人被处死,也没有人任何人受罚,可她知道这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实际平静下暗潮涌动,李鸷不过在等着阿篱姐姐醒过来再清算她们罢了。

  这种情况下跟不能惹怒李鸷,否则她们每一个都会遭殃,她们不要紧,阿篱姐姐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她想要提醒殷篱,识时务者为俊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相信这样简单的道理,她只要稍微提醒一下她就懂了。

  可是说着说着她脸色渐渐变了。

  殷篱不仅不理陛下,也不理她。

  阿蛮眼神变化,这才感觉到深深的恐惧,手扶住殷篱的手臂两侧,不自觉地抓紧衣服,口中喃喃:“阿篱姐姐?你听到我说话了吗?我是阿蛮!”

  “阿篱姐姐!你看看我啊,我是阿蛮!”

  阿蛮要喊第三声的时候,后面的人忽然走上前来,抓住她肩膀将她甩到后面,取代了她的位置,阿蛮摔到在地,后腰一阵剧烈的疼痛,她却不顾疼痛猛地抬头看前面,恐怕李鸷会对殷篱不利。

  李鸷坐在床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殷篱:“朕来看你了。”

  殷篱病容苍白,淡漠的神色像雕琢上乘的璞玉,通透到只剩浸润的冷意。

  李鸷眸光一闪,眼眸刹那间从温柔变作危险:“柔妃,你没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他说着,长袖抬起,伸手覆在露在外面的那只手上,就在肌肤快要触碰的时候,殷篱头偏向里,把手旁若无人地放回到被子里。

  李鸷动作顿住,面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唇角有些微地轻颤,他闭了闭眼,好像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下一刻,却猛地掀开被子。

  阿蛮惊恐地跪地膝行向前,磕头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阿篱姐姐没了孩子也正伤心,求陛下原谅姐姐不敬之罪!”

  “滚出去。”

  “陛下——”

  “朕让你们滚出去!”空荡的大殿上爆发一声厉喝,明明李鸷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们,在场的所有宫人却觉得脑袋已经掉过一次似的,不敢有任何耽搁,所有人齐齐噤声退下,唯有阿蛮冒死不从。

  临得最近的几个宫人见状,硬生生地将阿蛮拉走,她在这也无济于事,只会让陛下火气更重罢了,对柔妃娘娘没有任何好处,梅意之前叮嘱过,如果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仔细着点阿蛮。

  殿门关上,里面陷入无边的沉寂之中。

  殷篱背对着李鸷,双手抓着手臂内侧,微蜷着身面向里面,不管是那声怒喝之前还是之后,她都没分给他半分眼神,没有质问,也没有哭泣,冷冰冰地像个木头人,却全身都散发着惹人怜惜的脆弱感。

  李鸷太阳穴疯跳,每一次跳动都在摧毁他的理智,殷篱的视而不见就像庙宇里的木鱼声,只会让污秽之物更加躁动。

  他深吸一口气,要强忍着才能压住濒临爆发的怒火。

  “你转过身来,朕不怪你。”

  李鸷好声好气地说着,将被子拉到她身上,伸手去碰她肩膀,想要将她身子扳过来,殷篱却用力推开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目光终于对上,殷篱眼中除了冷漠,只剩下一览无余的嫌恶。

  李鸷表情骤然一沉。

  “闹够了么?”

  殷篱看着他,并没有因为他这声质问露出什么表情,悲伤难过皆没有,恐惧害怕更谈不上,半晌后,她忽然出声一笑。

  “你开心吗?”是绽如春花一般绚烂无比的笑,干净透亮,毫无杂质,“没了孩子,你开心吗?”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李鸷呼吸停滞,终于在脸上浮现出黑压压的怒火,他伸手掐着她下颌向前一拽,殷篱柔弱地身子被拖地向前一扑,只能用双手尽力撑住。

  “殷篱,你胆子真是大,瞒着朕有孕,瞒着朕出逃,现在孩子没了,你还敢问朕开心不开心?”

  殷篱闭了闭眼,极短的时间里皱下眉头。

  好像极度不耐。

  “好吵。”她张口打断,“你真的好吵。”

第三十七章 醒来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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