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诛心67

  殷篱冻得手脚冰凉,因为宋声温热的手掌心才蒙了一层暖意,可他的话却让她害怕,就觉得像娘亲离开时那样。

  她一把抓住宋声的袖子:“哥,你要做什么去?你要丢下我了是吗?”

  她无助地说着自己最害怕的事,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不肯松手,宋声看她仓皇无措的神情,贪得无厌地看着,喉咙滚动,他找回自己的声音。

  “阿篱,你走得越远,越有机会见到我,等你到了奶娘说的那个地方,我就在那里等你。”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他在心里说,哪怕是在天上看着。

  殷篱觉得他好像是在说假话,所以死活不肯松开手,奶娘好像听到了很远处传来的喧哗声,瞬间变得紧张,伸手去拽殷篱,可她越拽,殷篱的手就越紧。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犹如催命的咒语,宋声尚且来不及好好作别一番,他握住殷篱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殷篱要哭,奶娘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呜呜声从指缝间溢出来,殷篱眼中满是惊惧不已的恐慌,手指与衣袖分离的那一刻,宋声听到有什么东西咯嘣一下碎掉了,世界安静的那一刻,他闭上眼睛,转身一路向前狂奔。

  不知什么是对的方向,只知与殷篱相反的方向就是对的方向。

  走之前,他把一对儿玉佩塞给奶娘,纹着莲花的那枚刻着“篱”字,镂着翠竹的那枚雕着“声”字,是姑父亲手做给他们的。

  他该去死了,应当是用不着这样的东西。

  风霜冷彻,单薄的衣衫抵不住严寒,只有眼中流出的泪是滚烫的,他只需在心里说,阿篱,你要好好活着,代替我好好活着,就好像有无穷无尽的力量驱使着他向前,就好像她活下来才是他此生唯一需要奔赴的终点。

  他那时尚且没有猜到,这世间远比有死亡更令人恐惧的事。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到处弥漫着霉味与血腥气,宋声那对好看的琵琶骨被铁链穿透,人被绑缚着不能动弹,一动便会牵动粉身碎骨的痛。

  他不知被关起来多久了,只是双眼无神地看着前面,在永无宁日的地牢里等待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但可惜的是,这口气竟一直吊着。

  “宋声。”

  有人喊了他一声,在他思绪回笼的时候,那人对他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死,一个是出去,你想选哪一个?”

  宋声发不出声音,只能艰难地掀开眼皮,看着那人,在嘴里念叨这那一个字。

  那人面无表情,倒是旁边的人笑了笑。

  “你不想知道你妹妹的下落了吗?”

  他声音好听,温和的笑意里却藏匿着无尽的冷意。

  宋声豁然抬眸,经受了多年牢狱之灾刑罚之苦的孱弱肉身,竟好像多了几分力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时时刻刻不能忘记殷篱的纸鸢,不能忘记他对她的承诺,不能忘记他甘愿为她赴死时,她绝望不舍的泪眼。

  倘若能看一看她的话……

  “她还活着……”宋声问。

  “活着。”

  宋声溢出一口气,好像放心了似的,那人却又开口:“你知道与你分开之后,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宋声一顿,李鸷满意地笑了笑。

  “你千叮咛万嘱咐的奶娘,在一座破庙里把她扔了,冬天冷,她衣不蔽体,被破庙的野乞儿欺负,几乎丧命,这样撑了几年,才被好心人捡走。”

  宋声瞪圆了眼眸,瞬间变得猩红,多年来养成的处变不惊的性子,在这一刻尽数崩溃,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李鸷,想要在他眼里找寻出一丝欺瞒和捉弄,但都没有。

  他明明,明明求了奶娘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她。

  当年义无反顾地回头,就是为了给她拼出一条活路,可这样的生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他天真娇蛮、单纯善良的阿篱妹妹怎么能受得起这种苦?

  “她在哪?”安静的地牢之中,宋声发出压抑的低吼。

  但李鸷只是淡笑着:“你要找到她吗?”

  宋声无比清楚自己的答案,他要找到她,找到他的阿篱妹妹,给她弥补,护佑她今后的路,于是他对李鸷点了头。

  被蒙着黑布,从地牢中抬出的时候,他不知自己去往哪,直到疼痛加深,不由分说的刀刃割断他作为一个男人的根本时,他才知道李鸷所说的“出去”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摧毁一个人,无非是消磨他的意志,打碎他的脊骨,碾碎他的尊严,削断他的臂膀,拿住他的软肋,才会得到一个残缺不全的,真正的行尸走肉。

  从李鸷抓了他却没杀了他那天开始,他就该知道这个结局了。

  但宋声不肯服输。

  意志消磨干净,便重新树立,脊骨尽碎,便涅槃重生,尊严尽毁,便抛弃尊严,臂膀尽断,便独自前行。

  唯有软肋无法摒弃。

  宋声行过重重宫殿,越过舂湖,宫闱的东北角里,坐落着孤立无援的锁晴楼,他去到门边时,听到里面传来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门口的宫人认得宋声,乖乖行礼。

  宋声旁若无人地走进去,颀长的身形有苍竹矫劲之风,无人看出他脚底的颤抖。行过宫门,直达寝殿,宽广冷寂的大殿内,地上的碎片狼藉不堪,而床上的人,背对着他,消瘦的背影让宋声心头震颤。

  那视线是慢慢放上去的,带着点陌生和恐惧,十三年未见了,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他甚至认不出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当初的那个殷篱。

  可是宋声还是向前走去。

  “宋掌司。”梅意看到遥远有个长身落拓的人走过来,急忙站起身,她仓惶地看了看床上的殷篱,下意识喊出那个称谓。

  宋声在床边站住,发现床上的人没有反应。

  所有的人都不可信任,宋声也不可相信任何人。

  于是他找到自己的声音,用近乎冷漠的声线挑动那人的神经。

  “陛下要我代为传话。”

  床上之人的肩膀终于动了动。

  宋声继续说:“娘娘若今日不吃,明日看到的就是阿蛮的尸体,明日不吃,后日看到的就是金槛的尸体,总有一天会杀得完的。”

  他几乎将李鸷的每一个音调都模仿得很像,惟妙惟肖,冰寒彻骨,如一根看不见摸不着的刺,狠狠扎进殷篱的心脏。

  她豁地从床上坐起,冲宋声大吼:“你给我滚出去!”

  来不及听清殷篱骂了他什么,宋声只是克制而又贪婪地辨别着殷篱的五官和样貌,其实也不用太仔细,她与姑母长得那般像,就仿佛在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宋声滚动喉咙,忽地垂下了眼。

  “娘娘,还是吃下东西吧。”

  不要饿着。

  “不要惹陛下生气。”

  他会伤害你。

  “别拿人命做赌。”

  先活下去。

  “叮——”

  宋声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炸开一声碎响,而后才感觉到脸侧传来火辣辣的疼,温热的液体顺着下颔滴落,他伸手蹭了一下,入眼是刺目的红。

  “你也是他的狗。”他听到殷篱恨声对他说。

  殷篱扔完了碎瓷片,划伤了他的脸,说完了骂他的话,等待一场狂风暴雨的降临,可她却只看到那个人躬着身,一动不动地矗立在那里,全身散发出来的冷寂让人莫名一寒。

  下一刻,宋声点了下头,仍是垂着眼:“是,微臣是陛下的狗,娘娘可否把粥喝了?”

  殷篱微顿,猝不及防地看着他,说不清什么感觉,她只是觉得他好像没有那般可恶,即便他承认了,脊背也躬着,全身却无一处不充斥着坚韧与辩驳,干净,又有力量。

  他在哄她。

  殷篱鼻头一酸,其实已不打算作践自己了,她想了整整三日,阿蛮和金槛下落不明,她不能枉顾她们的生死而任性,她起码要见到她们安然无恙才好。

  她坐直了身子,看了一眼梅意手中端着的粥,梅意见状,急忙坐过去要喂她,安静的寝殿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吸吮声,殷篱慢慢吃着,把所有的恼恨、无助、屈辱和绝望跟着怨气一起咽下。

  她很快吃完了一碗粥,梅意欣喜不已:“娘娘还要吗?”

  殷篱点了点头。

  梅意急忙起身出去,殿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殷篱看到那人还不走,脸上的血一半已经凝固,看到那道狰狞的伤口,她才知道自己下手有多重。

  无非是为他传话的下人罢了,又能有多少自己的意志?

  殷篱心中喟叹一声,张开口:“你……去看一看伤吧……”

  宋声一顿,袖中的手缓缓攥紧,忍了许久,却在那一刻快要支撑不下去,他宁愿她嚣张跋扈自私狠毒,宁愿她伴恶而生永不知天真无邪,却为什么遭受了那么多苦难和折磨仍然心怀善意?

  她不该这样才是。

  宋声的肩膀在微颤,但他极力控制,殷篱见他不说话,心里也有些后怕:“是很疼吗?”

  “不!”在他受不住那一声声关切的前一刻,宋声矢口否认,打断了她的话,“微臣无碍,娘娘不必介怀。”

  殷篱看不着他的表情,只是感觉他在忍耐着什么,李鸷身边的人,竟然也存有良心。

  她忽然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声的心跟着提起,恐慌无限放大,却又有一个声音催促着他快些与她相认。

  倘若知道了他是谁,她会生气吗?会怪他吗?会误会他为虎作伥,还是会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知道了他的过往,她会嫌弃他吗?抑或会心疼他吗?还会不会像从前一样,亲昵地喊他“哥”,求他带着她去放纸鸢?

  宋声跟着纠结起来,大脑一顿混沌,他又往下压了压身,几乎将脸从袖子中埋藏起来,清声道:“微臣宋声,见过娘娘。”

  他等着殷篱的审判。

  可他只听到一声惊疑。

  “宋声?”

  是个陌生的名字,她有些遗憾:“我不认得。”

第二十五章 诛心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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