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1

  王玙任他抱着,眉头蹙了又放,似有憎恶:难不成你真要娶她为妻?若只是门第低些也就罢了,可她父亲投了庾牧门下,名声早已狼藉!

  不碍的,只要表哥为我在母亲处说项——

  王玙冷笑一声:也不是不行。

  只是这之后,你恐怕便要回归庶子身份。

  不,这……

  崔湛还待再争,已被王玙淡淡推开,语气令人生寒:你崔家庶子女数十人,姑母也未必要盯着你一人栽培,既你一意孤行,想必她也另有打算。

  眼前人神情高蹈,口吻沉肃:崔湛,你若真想娶南家女郎,便要做好庸碌一生的准备。

  你,可真想好了?

  此言既出,满室皆静。

  见崔湛跌坐在地,哑口无言,王玙一甩袖子,转身便走。

  沿着长廊回到小亭,只见湖心波荡,冷月无声。

  面前案上仍搁着那张猫戏鼠图,他一哂过后,便将图画收起,女御随即呈上一张崭新的空白画卷。

  然而,不等他提笔作画,面前便慢慢走来一瘦长人影。

  垂头丧气,神情惨淡。

  此事,表哥便当我没提过。

  ……

  王玙头都不抬,只挥手令女御送客。

  对方默然离去后,他笔下舔满了浓墨,于面前的雪白简帛上细细作画,勾糅点染,浓淡相宜。

  跃然纸上的,却仍是一只栖栖遑遑,小耳尖尖的野鼠。

  风摇月影,竹帘轻动,王玙忽然淡淡一笑。

  心志如此飘摇,竟不如一女子。

  第二十六章

  是夜,若不是王家甲士将我送归,以我病病歪歪,几近昏倒的情状,完全不能靠两只脚走回去。

  可能是笃定我傍上了王玙,南夫人甚至为我延请了女医,将苦药一箩筐地往下灌。

  我想,我大约已经死了一次。

  数天后的一晚,窗子敞着,几株桂花开的开,败的败,碧绿叶子间结着米粒大的花盏儿,引得流萤在枝头扑闪流连。

  厢门一动,却是南锦绣蹑足进来。

  她见我双眼大睁着,骇了一跳:你何时醒了?

  又走近几步摸我额头,神色欣慰:热已经退了,不枉阿娘为你延医,她还说呢,死也要让你进了王家的门再死……

  与他何干?

  我冷冷的一句令她惊诧:你,你莫非不打算嫁给王玙?

  可你再耽搁下去,就真成老姑子了……

  在大邺无论男女,大龄而不婚,便会被冠以不孝,不顺之名,人人皆可吐上一口唾沫,足叫你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听闻此言,我心中毫无波澜,只淡淡回复:你倒是嫁了,又如何呢?

  孰料,南锦绣在我床边坐下,双手绞着帕子,忽然便泪盈于睫。

  他,他不与我同房。

  谁?

  我说袁扈,他不到我屋里睡,却终日与马夫厮混……

  ……

  说罢,不等我反应过来,便伏在床边大声嚎啕,硬生生把我哭精神了。

  许久,我捋清其中关窍后,不禁悚然心惊。

  此事,你可有告诉南夫人?

  她茫然抬头:回门时我和阿娘说了,她却怨我多事,还说袁扈早晚会知道我的好……

  那早是多早,晚又是多晚呢?

  对方闻言,本来迷茫的神色,变得更迷茫了。

  南锦绣年龄尚小,性子单纯,或许这就是被陈家夫人一眼相中,并宁愿自降门庭也要娶回来的原因吧?

  我望着外面忽闪的萤虫,忍不住喃喃自语:都说男子是女子的归宿,可事实真的如此么?

  古往今来,女子的命属于父母,属于丈夫,属于儿子,却唯独不属于自己。

  由生到死,连自由都不可得。

  第二十七章

  翌日。

  我自觉身子大好了,便拿了串钱出门雇车,小路子早已使唤不动,我也不去讨他的没趣。

  待出了门,却见街道破蔽,臭气熏天,马路旁,水洼边到处睡着衣衫褴褛的流民,多有面黄肌瘦的小童跪在路边,头插草标,衣不蔽体。

  我一路看去,暗自心惊:老丈,这外面是怎么回事?

  滁州,已经多年未有卖儿鬻女之事了!

  车外,赶车的老人长长太息:据说胡羯攻我大邺,已经连下十城,这些人都是从北边逃命过来的。

  胡羯?

  是呀,据说那胡羯青发红眼,顿顿都要食人!

  我生长于斯,平日耳边最多便是闺阁之事,这还是第一次听闻战事,只觉浑身发冷,只得拉下车帘,整个人蜷缩到角落里。

  车马走走停停,终于到达牛尾巷。

  进了屋子,只见大门洞开,一位少女在里面忙忙碌碌,我顿时心下狐疑,再走近几步,看到那转过来的熟悉面孔,心下顿时涌上巨大惊喜!

  小梅?!

  那的的确确是小梅!如假包换的小梅!

  她见我来了,只抿着嘴笑,往常梳起的丫髻此番却散在两边,显得一张苹果脸有些苍白憔悴。

  你怎么了?怎地不说话?

  小梅见我伸手来捉她,连忙向后闪躲,却不意被我撩起了长发。

  看到那长发下的光景,我顿时泪如泉涌!

  她,已被人割掉了双耳!

  第二十八章

  小梅是为了保护我,自愿去了庾牧处做妾,又被他的悍妻嫉恨而施以酷刑。

  至于她是如何回来的,我想王玙一定清楚。

  我为曾对他不敬而悔恨,却也知道此事之后,我们之间的恩义已被消耗殆尽。

  这一夜,我和小梅抵足而眠,她却在睡梦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我挑灯来看,却见她两耳不断流出脓水,已将雪白的枕巾都染成了黄红色。

  第二天天不亮,我便带着她去城中的扁鹊堂看大夫,却被她一再扯住。

  女郎不用治,或许过两天就好了呢。

  你的耳朵再这么流脓,不多时就要聋了!我故意吓她:我可不要一个聋子做婢女!

  她闻言,只怯怯地看着我。

  大夫看过了耳朵,只说难治,开口便问我要金珠,我唯有将我娘留给我的金耳珰典了钱,暂时先抓了药来吃。

  小梅吃了药便昏睡过去,趁她睡着,我连忙到附近的大街上转悠,想找点营生赚钱。

  正走没多久,身后忽然有人拍我肩膀,回头一看,却是一张有点眼熟的面孔。

  说眼熟,却又叫不出名字。

  你是?

  南家女郎,我与你同住牛尾巷,你记得否?

  这女子圆圆眼,小山眉,说话处事十分爽利,让人心生好感。

  我想了许久,才想起她便是我入住当日,被王家车队吓得平地摔跤的女郎。

  交谈中得知,此女郎姓江,家中有一武将供职于王庭,因生计艰难,也同时开着一家菽饼店子。

  和我寒暄后,她便挥手离去,看样子要赶着去做活。

  我见状,连忙紧跟住她。

  这位娘子,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

  我厚着脸皮向她求个活计,她虽有些惊讶,却也慨然应允。

  一炷香后。

  江娘子搬来一筐又一筐煮得滚烫的菽豆,倒在案板上教我操作。

  我们做菽饼卖给庶人,一个饼只要一铸钱,你若一天能做上三百个,我便给你五十铸钱。

  好!

  我连忙应下来,洗净了双手开始干活。

  这菽饼做起来并不难,只要将菽豆煮破,趁热压成小饼即可,只是菽豆分开时还很烫,双手很快便痛得钻心。

  可为了筹措到更多的药钱,我唯有忍痛做下去。

  深夜,别了江娘子回到宅子,我两枚掌心都已失去知觉,只能将手泡在冰凉的井水里稍作纾解。

  小梅躲在窗后,只露出两只眼睛看我。

  我连忙将铸钱掏出来给她看:今日挣了许多钱,明日便可以给你抓药了。

  她不说话,面孔消失在阴影里。

第二十四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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