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潮鸣电掣 ...

  豫麟书院是建在城郊不假,书院散学的时辰也的确不早了,又经过方才连翻折腾,马车的颠簸中戚景思从车帘缝隙中瞧见了——

  他们此时尚未入城,天色也渐暗。

  但李晟王朝建国已逾百年,在几代帝王的励精图治之下,一片海清河晏,戚景思住着的江南小镇都鲜闻有盗匪出没。

  眼下堂堂都城近郊,天刚擦黑就有山匪拦路,不是太过荒唐了吗?

  劫就劫罢!

  戚景思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马车外明晃晃地挂着戚家的族徽,大约是被什么人盯上了,反正戚同甫家大业大,也不差这点银子。

  左右目下形式也容不得他细想了。

  方才车内一阵颠簸,他本能地伸出手去想要将坐在对面的言斐扶住,可慌乱间言斐整个人跌进了他怀里……

  于是,他那双手尴尬地悬停在马车逼仄的空间里——

  搂也不是,放也不是。

  “抱、抱歉……”言斐也显而易见的尴尬,那双拢着雾霭的眼睛垂下,眼尾泛起点异样的红晕。

  戚景思木头似的愣在当场,言斐也只好尴尬地撑着戚景思的胸口,刚欲起身,马车外却突然传来一声痛苦的悲鸣,连带着驾车的马匹都好像受了惊吓,突然发疯似的疾奔起来。

  言斐就这样被带着又给颠了回去。

  车内乱做一团,言毅已经彻底吓傻了,死命地抓着马车的窗框,可受惊的马匹却半分没有停下的意思。

  马车被带着疾行不止的途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绊着了,整个像旁侧歪去,言斐手边没有能扶的东西,眼看就要撞上车框。

  戚景思也顾不上那些莫名其妙的礼数和少年间不明所以的尴尬了,一手将人搂住。

  潮鸣电掣间,马车倾覆,也总算是停了下来。

  “你没事罢?”戚景思松开言斐,低头询问。

  言斐惊恐未定,抬眸摇了摇头,双眸迷蒙间隐隐看到一片猩红。

  “你受伤了?”刚被戚景思松开,他又立刻抱住戚景思的手臂。

  戚景思活动活动手腕,虽然方才马车翻倒时受了点磕碰,但并没有很明显的剧烈疼痛,但他分明能在言斐的眼睛里瞧见惊恐。

  他顺着言斐的眼神回头看去——

  马车翻倒,车窗的帘子正好被他压在身下,正是那车帘上一片血红。

  他对言斐摇了摇头,“不是我的。”

  言斐垂眸,浑身紧张地劲还没来得及松,突然松开戚景思的手,“言毅!”

  言毅性子内向自卑,跟霸王名声在外的戚景思也不熟识,至上车起就安静得跟个摆件似的;言斐方才被那片猩红骇住了,竟忘了言毅也在车上。

  “言斐哥——”

  马车内倒下来的软垫和零星的碎木中,言毅的声音哆嗦道:“我在这儿……”

  言斐紧张地扭头,瞧着声音发出的方向。

  车里的空间不足一人直立,他跪行过去想要帮言毅搬开身上压着的木条,可也不知是哪里卡住了,看着不大的一小块木板,却怎么也搬不开来。

  碎木的木屑扎进指甲的缝隙里,在木条上留下几处嫣红的痕迹,言斐也顾不上了,咬着牙用劲儿。

  随着“咔嚓”一声脆响,他手中木条陡然一轻,言毅的脑袋也从一堆软垫里露了出来。

  紧接言斐看着一条手臂从自己身后绕过来,一把将言毅从一片狼藉里拎了出来。

  他愣了一瞬。

  眼神再是不好,方才戚景思的手就从他眼前划过,他也瞧见了——

  指骨拳峰的位子,还留着嵌进皮肉的木屑。

  刚才那一身脆响,是戚景思一拳砸断了木板。

  瞧着言毅并无大碍,可言斐却愣住没有反应,戚景思沉声提醒道:“先下车再说。”

  他第一个钻出马车,本想着要回身去扶车里的两人,却被车外的景况骇住了。

  马车前,那匹枣红色的河曲马都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而驾车的马夫,此刻正倒在他的脚边,倒在一片血泊里,到死手中还紧紧攥着马车的缰绳。

  戚景思单单以为有人觊觎戚同甫家大业大,铤而走险,想要谋些钱财,却万万不敢想,天子脚下,竟有人敢罔顾王法,害人性命。

  一时骇然。

  马车的残骸已经被十几个黑衣蒙面的人重重包围,平日里跟在他身边那几个熟脸的小厮也都没了踪影。

  “其他人呢?”他藏在锦袍宽袖里的双拳业已攥紧。

  “啊——”

  言毅最后一个钻出马车,瞧见眼前的景况吓得叫出声来,立刻被身旁的言斐捂住了嘴巴。

  戚景思顺着声音回头,发现马车方才疾奔中已经掉转了方向,在他身后那条远离晟京主城的路上,隐隐能看见几个趴到在地的……

  尸体。

  他回头盯着眼前的黑衣人,眸中燃着些愤怒和不可置信的情绪,“你们——”

  “哟——还有这么多人呢?”黑衣人中一人出声,打断了戚景思。

  那人右眼尾有一处刀疤,看着像是领头的,“你也看见了,都死完了,别想着有人来救的事儿了。”

  刀疤眼上前一步,“你就是戚景思罢?”

  为着林煜的事,戚景思以前在沛县没少跟人打架,但乡下地方巴掌大,他就是跟所有人都结了仇,也没人有本事追到晟京来搞出这么大阵仗。

  若是说这晟京城里……

  他刚来小半年,平时同那群纨绔厮混一处,虽是没什么好脾气,但最不对付的人无非也就是常浩轩了。

  常家没准儿倒是有本事闹这么大动静,但就从刚才常浩轩找言斐麻烦那一出,就不难看出——

  那小子没这胆。

  说白了,对方指名道姓找他戚景思,大约还是和戚同甫有关。

  戚景思正思忖着,身旁却有点动静。

  “不管你事儿。”他一把拉住正欲上前的言斐,偏头小声道:“带你弟弟走。”

  “那就是说——”刀疤眼瞥了戚景思一眼,“你真是戚景思了?”

  他说着抬手一挥,“一个都不准走!”

  包围的黑衣人得令围了上来,动作倒是齐整。

  在晟京城的几个月,那些小厮成日里跟着自己,年纪也都不大,戚景思跟他们比跟自己亲爹还要熟一些;就算都是同甫派来看着自己的,也不过是混口饭吃,何至于丢了性命。

  他打方才心里就窝着一股火,此刻横竖逃不掉了,他也不打算再憋着——

  不等那些黑衣人悉数围攻上来,倒是他先发制人,直接两步上前,挥拳就撂倒了一个。

  人群很快乱战一团。

  戚景思小时候跟乡下武师学过点拳脚,这么些年过去了,书没多读,架却没少打,现在心里本就有火,一时竟然不落下风。

  但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很快,便将他与身后护着的言家兄弟间隔开来。

  拳脚过招,毫厘之间都可分胜负,戚景思对身后情况一时不查,直到听见言毅一声惊呼——

  “哥!”

  戚景思倏然回头,只见黑衣人毫不留手,大刀出鞘,正对着言家兄弟的方向。

  天已黑尽,冷月泠泠,为长刃萃上一层寒芒。

  直到这一刻戚景思才惊觉,马夫倒在车前的血泊,后背带着明显的刀伤;而砍向言家兄弟的长刀也丝毫不留情面——

  只有和他过招的黑衣人,一直都没有拔出武器。

  但也不容得再往下细想了,黑衣人手中长刀已经举过头顶,朝着正下方便是一记挥砍。

  跟傍晚时在巷子里的一幕几乎一模一样,言斐回身,护住身后的言毅。

  他几近绝望地阖紧眸双眸,身后却传来“叮”的一声——

  金属利器相撞的声响。

  当他再回头,眼前还是下午在小巷里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方才生死一瞬,戚景思一个箭步上前拔出面前黑衣人腰间长刀飞奔过来,总算是赶上了。

  他双手握刀,手腕发力一挑,弹开黑衣人手中利刃,随即对身后的言斐呵道:“走!”

  言斐迟疑半刻,立刻拽起趴在地上的言毅,回头往身后树林方向跑。

  不用刀疤眼下令,黑衣人中立刻有人拔腿要追,却被戚景思手中一把长刀拦住了去路。

  当年跟着拳脚师父学武时,林煜为怕他伤着自己,兵器一类是不让碰的,他也就是看着武馆里的师兄弟练习,瞧过个大概。

  眼下,非是他技艺如何超群,能拦住十几个成年男子的去路,只是他手握利刃,而对方仍旧不敢拔刀。

  戚景思没有什么章法地挥舞着手中长刀,勾唇一笑。

  他猜得果然没错,对方不敢真的和他动手。

  “追!”

  刀疤眼一声令下,离戚景思较远的几个黑衣人立刻拔刀,越过了他单薄的封锁。

  他回头,看见言斐似乎和弟弟交代了一句什么,言毅的背影看着有些犹豫,被言斐一把推走。

  只一瞬分神,当他再回头,险些被面前的黑衣人擒住,手中长刀慌乱中一个上挑,竟直直刺向面前黑衣人的下颚。

  若是被这一把刀剑刺穿下颚,必是凶多吉少,黑衣人不得不拔刀自保。

  戚景思根本不会兵器,慌忙挥刀间只能用上十足的力气。

  刀刃格挡,黑衣人显然低估了眼前少年的力道,刀尖已经碰到了他下颚的皮肤,留下血道;他不得不突然发力,弹开颚下利刃。

  戚景思方才用的是蛮力,被对方突然地发力震破了虎口,长刃脱手,“当啷”落地。

  那黑衣人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一幕,来不及收力,长刀直奔戚景思颈项而去。

  戚景思扭身要躲,也不知还来不来得急,回头却撞到了一个人。

  来不及看清那人是谁,却听到耳边有一声痛苦的嘶声从喉间溢出。

  人虽没来得及瞧清,但这声音,他是熟悉的。

  紧接着,有几滴滚烫又粘腻的液体,落进了他的颈窝里。

  作者有话要说:  泠泠(líng líng):清凉、凄清的样子。

第10章 潮鸣电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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