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当妙妙的身影出现在第一排正中央时,向诗因为长时间站立而逐渐弯曲的背脊一下子挺直了。

  其实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现在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待着付晶的出现。他只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看似闪耀,实则残酷的世界:舞台更迭的速度如此之快,演奏的时间如此短暂,一张张面孔转瞬即逝,而观众们永远喜新厌旧。

  过去的向诗单纯觉得,可能付晶就是在音乐上拥有才能吧。而把成功轻易地搪塞进才华和天赋的馈赠里,本身就是一种傲慢。

  观众忽然变得更多了,会场中间的区域显得尤其拥挤,几乎可以匹敌早高峰地铁的程度——这便意味着,有些人是才入场的,他们今天就是专门冲着沙利叶来的。

  和周围人的距离被挤压得越来越近,向诗的耳朵里不经意飘进了前排两个女生的对话。

  “今天沙利叶是压轴,你说会不会有encore?”

  “场地的使用时间是规定好的,不一定有吧……”

  “是吗?不知道今天J会是什么造型,我准备抽十张拍立得。”

  “十张?等着看你会不会打脸,别结束以后一边嘤嘤嘤一边抽了二十张回来。”

  “……你真讨厌!”

  藏在口罩后的向诗不禁莞尔,但是不知道演出结束以后卖的拍立得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

  如同液体在纸面上氤氲开来,聚光灯照亮了舞台右侧的话筒架。

  伴随着欢呼声,一道身影缓步走进那道放射状的光束里。

  那个人穿着黑色斗篷,身形高挑,头发染成了非常霸道的蓝紫色。他的额发留得很长,盖住了一只眼睛,仅仅吝啬地露出小半张脸,很难辨别清楚长相。

  他也不看台下,自顾自背起吉他,手落间泛起一串反复的单调和弦,干净的音色勾勒出空旷寂寥的氛围感,连绵不绝。

  形单影只的独奏持续着,稍顷,又有两人从台侧闪现,一前一后地踩着吉他的鸣奏声,径直走向了架子鼓以及台左侧的贝斯。

  鼓手一坐定便扯掉了披在肩头的斗篷,手臂处漂亮的肌肉线条彻底暴露在了灯光下。他是普通的黑发,或许因为嫌麻烦,额前的碎发被尽数向后拢起,在脑后梳成一个很小的发绺,露出了细长的眼睛与挺直的鼻梁,气质颇为硬朗。

  而贝斯手的样貌是三人里最为特别的。他头发蓄得很长,漂成了耀眼的浅金,扎一个高马尾,鬓角和脖颈边不经意地垂落着些许发丝,透出一股不事雕琢的随性;但最吸引人注意力的还是他的眼睛,一只戴着翡翠色的美瞳,另一只则不戴,加上他偏中性的长相,像极了矜骄的波斯猫。

  待二人准备就绪,鼓手抬腕起了个节奏,所有乐器便一同潜进了曲子里,宛如河流湖泊最终汇入了汪洋大海。

  苍白的吉他旋律瞬间绽放出了光彩。

  律动丰富的贝斯,均匀而利落的鼓点,格局开阔又悠远的吉他,乐句不断地起伏循环,像是蕴藏着述说不尽的深刻情绪,难舍难分。

  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的宁静海平面。

  紧接着,音阶陡然攀升,似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在暗潮涌动的乐声中,沙利叶的最后一人终于姗姗来迟。

  全场立即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呼喊。

  走路时掠起的气流掀动了斗篷下摆的衣带,他于话筒架前站定,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双手轻轻拢住了麦克风。

  沾染了湿气的混响带着延迟,云雾般飘散而去;伫立于舞台中心的身影,渐渐显露出本来的面貌。

  因为做了造型,他的样子与上次见面时截然不同。应该是另外接了假发,原本贴着脖子蓄到肩膀处的头发,现在被分为两束细细地搭在胸前,低饱和度的灰映衬在漆黑的斗篷上,显得格外惹眼。

  若仔细观察,会发觉他的右眼下方,缀着几枚散开的玫瑰花瓣,似鳞片,又似新结痂的暗红色伤口,一滴一滴渗出泪水,凝结在光洁的皮肤之上。

  这时,层层递进的曲声在攀升至顶峰后骤然收束,照明在倏忽间昏暗下来。空间里蔓延着器乐逐渐消弭的尾音,扩散开的光晕轻盈地笼罩于四人头顶。

  突兀地,众人耳边,清晰地响起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叹息。如同飞鸟振翅时脱落的一翎白羽,款款飘零。

  下一秒,伴奏与歌声的劲风同时袭来,高速的重失真吉他riff层层叠叠,裹挟着主唱攻击性十足的嘶吼,凶猛的旋律形成了一柄钢刀,撕裂着气流劈空而来。

  方才还如天使的羽翼般纯白无瑕,转眼便化身为恶魔手中锋利的镰刀。由于前后的反差实在太过强烈,向诗竟产生了一种失重的错乱感。

  该说是乐队如其名吗。

  只见主唱一脚踩住台侧的返送音箱,面容冷峻,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脚边的一切;散落于眼角的花瓣宛如鲜红的蛇信,和着他压迫力十足的嗓音,自暴戾中散发出阵阵诡异的妖冶。

  即使距离算不得十分接近,向诗依然能够明确地感受到:站在全场制高点接受着注目礼的那个人,非常游刃有余。他深谙观众在向自己索取着些什么,并对回应无餍的索取这件事,习以为常。

  身后的队友以及绵密的音墙编织出他的战甲,而歌声则是他披荆斩棘的利刄,这是一场单方面的杀伐掠夺,舞台下的任何防备都显得不堪一击。

  ·

  向诗不由地回想起了妙妙口中那句“在台上邪魅狂狷,在台下天然呆萌”,也一并回想起了当时嗤之以鼻的自己。

  或许不仅仅是那时而已,若将时间倒带,回放至更久之前,肯定会发现过去的岁月里,记录着一段又一段名为“自以为是”的杂音。

  透过或华丽繁复或凶悍无比的乐曲,他居然体会到了一种不可名状,但相当激烈的情绪波动:愤怒、不甘、无力、追悔,甚至是一缕轻如鸿毛的悲哀。

  那些汹涌却找不到出口的表达欲,全部化作了巨大的能量,被投入了一口名为沙利叶的升华锅;而观众们在台下目睹着这场熔炼,仿佛稍稍伸出手,就会被滚烫的烈焰所灼伤。

  那天,沙利叶一共唱了十支曲子,没有一首抒情歌。

  他们的作品大多注重节奏的规整与旋律的可听度,于极端的强弱变化中纠缠出了扭曲又晦涩的唯美。

  向诗特别喜欢主唱演绎高音时呈现出来的质感,饱满的嗓音中混杂着脆弱的撕裂感,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歌声还是他的悲鸣。

  整场表演中,他们同样没有说过一句MC。除了最纯粹的音乐,别无其他。

  幕布彻底合上以后,整个会场似乎仍沉湎于梦魇的余韵之中,久久不愿醒来。

  直到有人带头喊起了encore。

  耳边逐渐响起了一呼百应的呐喊声,一遍复一遍,不知疲倦。

  没有人能够阻拦住那头闯入瓷器店的大象,正如此时此刻向诗的内心,遍地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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