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难

  元澈从方子澄那得到了消息后,立马赶去了永平坊。

  肖峄阳正在拭琴,神色淡然。元澈颇为忧心,唤了他一声三郎,却再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肖峄阳搂着他坐下,抚住他的双手,落在弦上。肖峄阳说:“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不必担心,我既已与你有承诺,必定与你长相厮守。这是我心甘情愿的,我自不会后悔。”

  “可是你……”元澈待说什么,肖峄阳却轻柔地嘘了一声。

  他操着元澈的手,起势、托擘、抹、挑、勾剔——这本也不是什么曲子,不过随性的调子罢了。肖峄阳将下巴搁在元澈的肩膀上,颇为感慨地说:“和你相处久了,待人处事也都简单了许多。我竟相信,出人头地只需手艺精绝即可,岂料这其中有这般多的勾心斗角。”

  “三郎,不必灰心。”元澈说,“你尚年少,凡事总有机遇。”

  肖峄阳笑了笑,今日这个机遇他等了五年,奈何不是他想要的。他吻了吻元澈的脖颈,说:“我不会让那棵槐树得逞的。”

  他的人生里,装满了元澈、琴音以及母亲,已再容不得那棵不速之客。

  宫中自是再无了肖峄阳与鸾奴的谣言,肖峄阳也落了个自在。只是他在太乐署越发的举步维艰了,宫中尽是些见风使舵的人,肖峄阳再次成了孤家寡人。

  日日离宫前,肖峄阳都会经过那颗槐树。他从来只能看到树顶,就像他只能看到前途茫茫的未来。每每临近崩溃时,元澈的笑靥便会当头一棒把他敲醒,他会摸着小指那枚金戒指,想起蜀地的老母亲,以及这些年他对于琴艺的执着,便会再咬牙坚持下去。

  这日,来人匆忙慌张,他告诉肖峄阳:“鸾奴要寻短见,你快些去劝劝吧。”

  肖峄阳颇为怨恨鸾奴,自是想任其生死。汪少卿这次亲自驾临,大骂肖峄阳冷血,他说:“你与她自是无情,却一点道义都没有吗?她因为你的一句推辞,承受了多少流言蜚语?宫中人多事非,说得有多难听你不是不清楚。此番也只有你能救她了。”

  肖峄阳冷笑连连,这般孽事是谁之功不必多言,罪魁祸首倒来恶人先告状了。鸾奴这人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今日之果乃是她自己一手造就。肖峄阳伸手抚琴,神色淡漠:“我可不是什么大罗金仙,救不了。况且,想死的人,这会也该死透了。”

  汪少卿眼睛一瞪,威胁道:“我可不是来请你的。此番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这宫中便再无你容身之处。”

  肖峄阳指尖微滞,一度无言。他竟没有一丝依仗。

  汪少卿缓和了下来:“也算是你对她仁至义尽了,如何?”

  肖峄阳收好琴,起身而立:“那便和汪少卿走这一遭。”

  鸾奴其状不可谓不疯魔,一柄长剑竟挥舞得生风,旁人近她一分不得。她见着肖峄阳来了,便将剑刃对准了脖颈,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矛头似乎直指肖峄阳,不少人义愤填膺地骂肖峄阳负心寡情。肖峄阳一眼扫去,竟不知有多少人曾经也骂过鸾奴的不知检点和投怀送抱。

  肖峄阳只想快些结束,他质问鸾奴:“你究竟要如何?”

  “中和节百官面前你折辱我时可曾想过我要如何?我一介女流,被天子许配与你,如今还能如何?”鸾奴梨花带雨,模样可怜:“娶我。否则,我便死在你的脚下!”

  “恕难从命。”肖峄阳冷笑道,“鸾奴,你若真想死,还会等我来吗?我还是一句话,对你,我是一丝一毫的情谊都没有。”

  鸾奴大骂:“你竟如此狠心!?”

  疯了的鸾奴终究是忍不下心自行了结,她竟挥舞着长剑向肖峄阳冲来。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肖峄阳意识到疼痛时,他左手的食指拇指已被齐齐砍断,落在地上被人踩成了肉泥。鸾奴停了下来,她颤抖着扔下了长剑,不知所措地倒地哭嚎了起来。

  肖峄阳望着自己血淋淋的左手,只觉得眼前的阳光刺眼,人生再没了光彩。

  他一介琴师,哪怕命没了,也不能伤了手指。老天惯会与他玩笑,此番倒是连断两指。若是小指便也罢了,偏偏是左手的拇指与中指。这于肖峄阳来说,就是天地倾覆的噩耗。他右手指着在场的所有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骂什么好。他怒极反笑,倒和地上的鸾奴一般,像个疯子。

  是的,他被毁了,再没了任何的翻身机会,永远没了。他背上的琴此刻重达千斤,仿佛要把他坠进无边地狱,永远的不见天日,了此残生……

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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