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离

  元澈为肖峄阳煮了一碗馎饦,亲自喂到他的嘴边。

  那些汤汁沿着肖峄阳的嘴角流下,一点没吃进去。他目光无神地扫开元澈的碗筷,神情可怖。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肖峄阳水米未进。元澈甚至怀疑肖峄阳想这样把自己饿死,他带着哭腔恳求肖峄阳:“三郎,多少吃一些。你若是饿出病来,那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何必呢?”

  “何必?”肖峄阳冷笑了两声,操起碗就摔在地上。热汤溅在元澈胳膊上,红了一块。肖峄阳视若无睹,颤抖着伸着自己的左手说,“我都这般了,活着如何?活着当个废人吗?”

  “这世上断手断脚的大有人在!你不过断了两根手指,奏不了琴了如何就成了废人?”元澈蹲下来伏在肖峄阳腿上,缓和了语气,“你还有我,你还有你蜀地的盲母,你岂可这般作践自己?你岂能这般自寻短见?”

  肖峄阳有所触动,却依旧沉默不语。元澈没办法,只能先把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又给肖峄阳盛了一碗,放在床头。

  这几日,肖峄阳过得浑浑噩噩,元澈又何尝轻松自在?若是可以,元澈宁愿用自己的手指去换回肖峄阳的。可这终究是痴人说梦。鸾奴最终如何了元澈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若是可以,死了最好。

  收拾好情绪,元澈端起木盆去井口那打水浣衣去了。回来的路上,元澈听见肖峄阳屋内传出一声脆响,他忙赶进去,见着的却是满屋的狼藉。肖峄阳坐在地上,四周散落着碎裂的琴身与琴弦。那碗馎饦也赴了前尘,扣在地上,落了一地油污。

  元澈伤心地看着,颤抖着说:“那是我送你的琴。”

  肖峄阳眼中满是血丝,他抬头望着元澈,笑了一声:“是谁送的重要吗?于我来说,它不过是个废物。”

  元澈知道肖峄阳如今心如死灰,说的话未必是真心。他只能蹲下把那一片狼藉再拼凑起来。岂料肖峄阳推开他,吼道:“你干什么?收起来干什么?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碎了便是碎了,让它碎了。”

  元澈倒在地上,手掌被尖锐的木板刺破,血流如注。这猩红的血色终究是镇静了肖峄阳,他回过神来,后悔又自责。肖峄阳想靠近元澈,却又怕自己发起疯来害了他,只能踟蹰地低头不语。

  “我没事,没事。”元澈忍着疼把手掌上的碎屑取了出来,简单地包扎了下。他看着肖峄阳,无奈又心痛,“你且休息休息,明日我给你做些可口的饭菜。馄饨如何?那日中元节在东市吃的馄饨你应该很喜欢吧,明日我去给你买些……”

  肖峄阳望着元澈,问他:“你不怕我吗?”

  元澈笑了笑:“开什么玩笑,你是我的三郎,我怕谁也不会怕你。起来,别坐地上了。”

  肖峄阳起来,坐在床上发了好久的呆。他看了一眼地上碎裂的琴身残骸,又摸着小指上的金戒指,陷入了沉思。

  宵禁前,元澈要回去了,他给肖峄阳煮了碗粥温在炉上,就怕肖峄阳饿坏身子。肖峄阳叫住了元澈,沉默许久后说:“我要回去。”

  元澈奇怪:“回去?回哪?”

  肖峄阳说:“蜀地。我要回家。”

  元澈脸上强撑的笑意敛去,换上了一副黯然神伤的表情。他沉默了会,哑着声音说:“那我怎么办?你不要我了?”

  肖峄阳摇头:“长安偌大,却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不想死在长安。我更不想在长安碌碌无为一辈子。”肖峄阳抬头恳求元澈:“我且先在我母亲膝下尽孝,来日定会回来寻你。”

  来日是什么时候?三年五年?还是十年八年?这根本就不是个承诺。

  “他们快敲暮鼓了,我得先回去了。”元澈扯出一个笑,给肖峄阳掖好被子,转身就走。

  肖峄阳叫住他,元澈忍着眼泪不去看他:“我且……我且再想想。”

  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肖峄阳若走了,还能再回来吗?元澈不敢去想,可他忍不住去想。

  方子澄见元澈被肖峄阳伤了,简直是怒发冲冠。他撸起袖子就要去教肖峄阳做人,幸好元澈拉得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方子澄不明白元澈到底为什么要护着肖峄阳,元澈反问他:“表哥,你说蜀地难去吗?”

  方子澄莫名其妙:“你问这个干嘛?你不会想跟那个小子一起去蜀地吧?元澈,元珠玑,我警告你,想都别想。”

  元澈仿佛恍然大悟,有如醍醐灌顶。他怎么没想到?

  方子澄忙说:“我跟你说,你别犯傻。那姓李的家伙写的《蜀道难》你不是看过吗?你这一去还有的回来的?”

  元澈不顾方子澄,跑去了房里。方子澄追着大喊:“表弟!元澈!元珠玑!”

  无济于事。

  翌日,肖峄阳便病了,浑身发热。元澈好一番忙活,肖峄阳的体热才散去。

  趁着肖峄阳昏睡的时候,元澈用树胶把那碎琴给粘了起来。这番下来,那琴虽然死相好看了,却终究是回天乏术,没法用了。元澈伤心,却没法去责怪肖峄阳。

  昏睡的肖峄阳不太好受,嘴里反复念叨着元澈和他娘。元澈叹息,终究是下了决定。肖峄阳归乡的心思,天王老子怕是都拦不住了。

  暮鼓敲完后,肖峄阳醒了。元澈点上油灯,好一番照顾,他终于肯吃东西了。吃饱喝足,肖峄阳精神了许多,他听了元澈的打算,稍有些迟疑:“你若跟着我去,且不论路上的艰险,我母亲她……”

  元澈明白,能妥协的他会尽量妥协:“不急于一时。我只陪着你,你母亲倒不必知道我。”

  肖峄阳满是愧疚地望着元澈,元澈打趣说:“现宵禁我可不能回去了。你还赶我不?”

  肖峄阳抱着元澈,轻声细语地不停说着“抱歉”、“有愧”。

  元澈拉着肖峄阳的手,放在自己腰上:“三郎,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

  两人四目相望,唇齿相依,爱欲攀升。肖峄阳虽是大病初愈,面对元澈也依旧健壮。两人一番共赴巫山、翻云覆雨、颠鸾倒凤。一室春光竟胜过了外面的春暖花开,实在是不可描述。

  两人偃旗息鼓后,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致命的问题——他们没有足够的盘缠。

  从长安到蜀地,要穿越秦岭和大巴山,山高谷深,道路崎岖,近乎两千余里。肖峄阳来时走了半年有余,他们此一去,只准备几张胡饼几件衣服是远远不够的。他们需要银子,足够的银子。

  元澈说:“你放心,我去找我表哥想办法。”

  肖峄阳说:“还是我来想办法吧。”

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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