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露

  开封府的中元节较之寻常州府更加热闹一些。

  江殊在元珠玑的哀求下,也放下了圣贤书,出来见识了京都的盛况。

  七月半,这是个人鬼同庆的日子。百姓们祭祀先祖、酬谢天地,一派灯火通明的景象。

  府内沟渠的缓流上,无数河灯顺流而下,与万里无云的星空交相辉映,倒似银河落入了凡尘,裹挟着渠水,穿过了数条青石小桥,带着许多人家的哀思,传递到了忘川河边。

  望着这许多沉浮的星星火光,江殊不禁怀念起了母亲与云初。

  元珠玑问他:“你要放一盏吗?给故去的亲人寄去哀思。”

  江殊稍显无奈地说:“一盏怕是不够。”

  元珠玑惊讶地看着他,安慰道:“节哀顺变。”

  江殊笑道:“许多年前的事了。他们亡故时,我尚在襁褓。我对他们,只能说有责任,却没什么亲情。”

  说罢,他又问元珠玑:“你可有要祭奠的亡亲?”

  元珠玑怔神了片刻,迟疑地摇头了:“不了,放了他也收不到。”

  江殊没有多问,只是捏了捏元珠玑的耳垂,温和地笑了。

  他们在外逗留了许久,眼见着江殊步伐沉缓了起来,元珠玑才放心地与他回了驿馆。月华满天,它们穿过绢窗洒落在榻前,给幽暗的房中添了一抹柔光。

  元珠玑止住了江殊将要点烛的动作,劝他:“夜已深了,早些睡吧。”

  江殊透过月色,笑着朝元珠玑点了点头:“你也是。”

  三更天,望着窗外的元珠玑轻声唤着江殊:“三郎,你睡了吗?”

  江殊许久未有动静,只静默地睡着。元珠玑来在了榻前,对着江殊施法片刻,听见江殊沉稳的鼾声后才放心离去。

  万籁俱寂的晚上,没什么活人还会出门。

  元珠玑出了驿馆,他的脚步踟蹰着,最后还是走去了放河灯的沟渠。他捞起了一盏素灯,手指轻抚过那些娟秀的小字,墨迹便凭空消散了。沉思了片刻,元珠玑指尖点水化墨,在灯上写下了一行字。

  他迟疑着放走了那盏河灯,眼中的希冀却并不强烈。月光在他惨白的脸上投下了一块阴影,这让他的容颜略显阴森恐怖。

  不在江殊身边,他也无须装出一副活人的姿态,这般更轻松些。

  河灯顺流而下,穿梭过众多星光点点,最终被驻足的一人捞在掌间。灯上火光摇曳,氤氲了那新添的小字。手掌的主人眉尖微蹙,冷漠地念出了灯上的思念:“肖峄阳,诸凡顺遂。”

  ……

  元珠玑前脚刚走,江殊后脚就跟了出去。

  元珠玑近他榻边时,江殊留着心眼屏息静气,且毫不留情地掐着大腿,元珠玑的迷魂之法与他来说自是无可奈何。

  他尾随着元珠玑,来在了一处荒凉之地。

  元珠玑并未察觉,他脱了肉身,将自己挂在了枝头,无所顾忌地沐浴在月华之下。

  江殊肉眼凡胎,只见得元珠玑如同没了骨头的肉酱般瘫倒在地,再没了生息。惊慌失措下,江殊欲上前查探明白。

  霎那间,只见林中闪出了一束剑光,呼啸着夺命而来。瘫倒的元珠玑瞬息间挺立起来,动作诡异且僵硬,丝毫不似活人。剑光并未伤着他,只是贴他而过,险之又险。

  随后剑光之处,有两个人踏空而来,一人身着华丽的圆领朱红长袍,妖艳动人。一人着白纱素衣,仙风道骨。

  这两人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不是凡人的气息。

  江殊后退了几步,却怕发出声响惊动这几人,只能僵硬着不敢大声喘气。

  那两人与元珠玑交谈了片刻,言语间仿若不似敌人。

  红袍公子忽而与元珠玑耳语了片刻,抬起眼来,望向的却是江殊躲藏的这个方向。

  江殊还未来得及逃走,元珠玑便惊恐地回头了,他脸上的惨白与眼中的浑浊慌张地褪去,为时已晚地显露出了活人的样貌,着实把江殊吓了一跳。

  他还没怎么害怕,元珠玑有甚害怕的?江殊十分委屈地想。

  江殊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出了藏身的那棵枯树,脸上的极致镇定却被大腿的轻微打颤出卖了。

  元珠玑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求救似地回头去找那两人,却发现身后早已空无一人。

  元珠玑无比艰难地抬头看向了江殊,他没了任何的依仗。江殊慌张地后退了两步,这使得元珠玑颇为伤心。。

  他嘶哑着嗓子喊了一声“三郎”,破败的声音竟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江殊好久才回神过来,问他:“所以,你不是活人,是吗?”

  元珠玑没有机会撒谎,他失落地点头。

  仅三个呼吸,江殊让自己镇静了下来。他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朝元珠玑喊了一句:“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元珠玑眼中带着七分期待三分忐忑,小心翼翼地跟上了江殊。

  两人并肩而行后,江殊倒觉得没甚可怕的。他低头看着不安的元珠玑,竟又起了分怜惜的心思。

  江殊稳定了心神,问元珠玑:“那两人是谁?”

  元珠玑如实说:“一人唤景山月,另一人我听景山月唤他寻寻。”

  江殊实在是孤陋寡闻:“他们是谁?”

  元珠玑说:“我也不认识。”

  江殊很细心地发现元珠玑的眉间多了一点朱砂痣,他眼力极好,方才他也看得真切,那红袍公子眼下也有一颗相似的朱砂痣。

  元珠玑躲闪过江殊探究的目光,多此一举地解释:“无关紧要的东西罢了。”

  江殊也不愿多做纠缠,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肖峄阳是谁?”

  元珠玑的眼神颇为吃惊,他不明白江殊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正纳闷时,一盏河灯被江殊掏出了袖间,河灯上便端端正正写着七个字:“肖峄阳,诸凡顺遂!”

  元珠玑说:“他是三郎。”

  江殊冷笑:“所以你口中的三郎是他不是我?”

  元珠玑摇头:“是你啊。你是三郎,你也是肖峄阳。”

  江殊指着河灯,眼中带着控诉:“那这河灯如何解释?我便是肖峄阳,你为何还要为他放一盏河灯?我可还没魂归西天!”

  元珠玑看着江殊,欲言又止。最后,他说出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言语中也颇为困惑:“你是他,但你却不像他。”

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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