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结局(二)75

  那天我不知如何出的茶楼,在她面前,我信心满满而来,却输得一败涂地。我没想到,江淮安跟她居然这样赤诚以待,我和季家,我和他,我们过去的任何事她全都知道,我的每次出击都能被她轻松化解,这令我十分难堪。

  阿凤面上那抹包容的笑意十分刺眼,我所有的挑衅就像逞凶斗狠的无知的孩童。

  阿凤说,人都会犯错,但贵在知错能改,江淮安如是,我亦该如此。

  我愤怒,她算什么东西,轮的到她来向我说教。

  我的挑衅没能阻止他们的婚约,又过了几个月,他们如愿成婚了,我知道,我该放弃的,可我说服不了自己,挽回江淮安已成为我心头的执念,他们越是不能容我,我越是要将他夺回来。

  到了冬夜,我旧伤复发,疼得满床打滚,那是顾湘孩子百日时,在顾家后院,季舒言一棒子打来留下的。我着人去找江淮安,可他不肯来,只说病了就请大夫,寻他无用,我气急,想着干脆疼死算了,遂咬着牙硬生生挺了整夜。

  那漫长的黑夜宛如过了百年,我从天黑等到黎明,又从黎明等至天黑,他还是没有来。

  这人的心当真是石头做的么?

  可赶上阿凤分娩的时候,江淮安怕我闹事,派人守住我的院子,每日看犯人一样看着我,一直到阿凤出了月子这才做罢,听说他整日整夜地守着阿凤,便是丫鬟的活计也抢着做了。

  我从来不知道,他能为一个女人做到这样的地步,我忽然明白,不是他心硬如铁,是他的温柔和心软早就给了另一个女人。

  我疯狂地嫉妒着,和他们争斗了数年,浑浑噩噩,我用尽奇招,可好像并没有效果,江淮安大抵也厌倦了我的纠缠,连下值回家的路都换了一条又一条。

  我好像把他推得更远了些,我越折腾,他们夫妻越是同心同德,宛如一道□□的堡垒,任我风吹雨打,他们也岿然不动,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极了话本里的那些反派,坏事做尽,到头来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的旧伤越来越重,大夫说这种陈年旧疾是治不好了,只能吃点草药止痛。

  抓药的时候,我看见江家的丫鬟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站在廊檐下,那是江淮安的孩子么?

  我想看看那孩子。

  我着魔一般走了过去,从丫鬟手中抢了过来。那孩子生的白净,眉眼都像江淮安,我还没来得及往下看,孩子便被丫鬟又夺了回去,双手空落落的,心也空落落的。

  那丫鬟震惊地看着我,护着孩子往后退了一步,怒道:“又是你,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看看,可我还没张口,那丫鬟便大叫起来,立时便有七.八个家丁过来,将我按倒在地上,我奋力挣扎着,我只是想看看而已,为何要这样对我。

  面前多了一双黑靴,我勉力抬头,对上江淮安那愤怒的眼神,旁边站着阿凤,原来他们就在附近。

  “唐明菀,你居然还敢对我的孩子下手。”他恨恨地说。

  “我没有……”

  可他全然不听我的解释,随手拿了东西便往我身上招呼,他手劲儿奇重,恨不得真的要将我打死,他打了一会儿,许是打累了,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我:“有的人生来就是坏在骨子里的,从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一次又一次,唐明菀,你的心怎么那么黑?”

  他指的是和顾湘那个孩子吧,我感到无力而绝望,试图跟他解释,可他一点也听不进去,我终于体会到何谓自食恶果。

  最后是药铺的掌柜阻止了他,他很委婉地提醒江淮安,他还是要做生意的。

  原来只是怕我死在门前。

  我成了豫县最大的笑话,他们笑我不自量力,我也想笑,笑着笑着便哭了,曾几何时,求娶我的人踏破了唐家的门槛,唐家大小姐唐明菀何时这样被人对待过?

  从前江淮安将我安置在此,每年都会给我些银子,日子虽不比从前,却也不愁吃喝,可那次以后,他再没接济过我分毫,我只有靠着变卖首饰为生。

  冬天最冷的时候,家里一粒米都没了,我不得已,到衙门前徘徊,却遭衙役驱赶,我苦苦哀求才得知,江淮安早已不在豫县。

  他终于如愿调回了京城,可他为什么没告诉我,他明知道我的家也在华京。

  我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这是要将我扔在这里。

  我忽然慌了,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若是死了,恐怕也没人知晓。

  我将那间院子卖了,换了些钱,踏上了回京之路……

  因为走得急,院子算是贱卖,回程才过半,我已经没什么钱了,我沿途一路乞讨,方才到得京城。

  惜别数年,华京早已不是我离开时的模样,我到处打听,第三天才找到江淮安如今的家,这里所有的护卫、家丁都是新换的,我一身脏污,还未靠近便遭驱赶。

  我说是江淮安的远房亲戚,家中闹灾走投无路,特来投奔他。

  这个理由让他们将信将疑,但还是进去为我通传,我焦急地在外面等,得到的回复却是,江淮安父母双亡,没有什么远房亲戚,若有,便是骗子,打出去便是。

  我不想他绝情如斯,那些人不由分说将我一顿打,我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一个年轻的士兵上前撩开我的头发,笑嘻嘻地说道:“脏是脏了点,小模样倒是不错,要不跟爷睡一觉,爷给你二钱银如何?”

  二钱银!

  若在从前他敢这般侮辱我,我定要将他打死了事,可如今,我已经快两天没有吃饭了。

  我差点就要点头答应他,这时候,一个稚嫩的声音喝止了他,我看到一个碧衣小公子,大约五六岁的模样,俊俏的像年画上的娃娃。

  围着我的那些人都对他分外恭敬,他们叫他“贺公子”,我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一个人,再看眉眼,有八.九分相像,我立时便确定了。

  他问明缘由,伸手递给我一块糕点,转身就要走。

  我捏住那块糕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唐明珠趴在桌上闷闷不乐,那是我和她出嫁的头天。我满心以为贺明琅这辈子再无翻身之日,从此和唐明珠便是云泥之别,看着她愁苦不堪,我更加肆意讥讽,我说不介意她日后上门打个秋风,她也不甘示弱,说我落魄总会赏我几个馒头。

  不想两句戏言,如今竟一语成谶,我想笑,却笑不出来,这辈子终是她赢过了我。

  我叫住了转身离开的小公子,问他父母姓名,果然就是贺明琅和唐明珠的孩子。他满面疑惑,问我是谁,我说我叫唐明菀,是你的——姨母。

  姨母这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来无比生涩。他显然也很错愕,我不禁有些失望,唐明珠或许从没提起过我,否则他也不会是这般神情。

  无暇顾及这些,我问他父母是否在家。

  前些年,江淮安同我说,京城来了消息,我的父亲因病去世,可彼时我身在豫县,却没机会亲自拜祭,我只想见见唐明珠,顺便看看父亲埋骨之处。

  他想靠近我,却被江家的人拦住,他们说我是“贱民”,不能靠近,我大怒,咒骂他们不得好死,不让我见江淮安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拦着我见唐明珠呢……

  大闹之时,顾湘来了,多年没见,她愈发雍容娇媚,仪态万千。她没有认出我,只是护崽子似的将唐明珠的儿子护在身后,继而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当时我便想逃,可江家人拦着,我走不脱。

  那小公子问她,他是否还有个姨母?

  顾湘自然不会忘记我,她回头时面上那错愕愤恨的神情,我这辈子都忘不了,她恨我入骨,断然不会为我说话。

  果然,她告诉那小公子,没有,即便有,也不会是个疯子。

  我陡然怒气上升,我不过是想见亡父一面,略尽孝道,为何都要拦我。

  更让我生气的是,她吩咐江淮安的人对我千万不要手下留情,我愤恨地咒骂她,咒她下地狱,咒她不得好死,我只有如此来发泄心中的怒意。

  以她从前的个性,总会回来找我拼命,可这次没有,反而是她身边的小公子怒气冲冲返身折回,将先前给我的糕点夺了过去,扔在地上碾得粉碎,那眸光中的怒火与恨意,让我立时打了个寒颤,恍惚回到许多年前,唐明珠为救顾湘伤了手指,贺明琅看我时的模样……

  华京的夜总是这样冷。

  喉间干燥的厉害,自打来了华京,我好似一直在跟人吵架,此刻喉头冒火,冷风一灌,我不住地咳嗽。

  我带着一身伤踉跄走在街上,偌大的华京,竟没我容身之处。

  “滚开,滚开!”前面一阵呵骂,我看到一匹黑马正朝着我疾奔而来,可我已经没有力气躲开了……

  后面的事我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再醒来时,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她着粉紫衣衫,脸上敷着厚而廉价的粉,浓重的脂粉味儿呛得我连连咳嗽,她问我怎么搞成这样?

  我没有说话,她也没多问,只问我愿不愿意重活一回,过富贵的生活。

  我愣怔地看着她,恍然觉得她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可是有这样的仙女么?

  她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给我,说如果愿意便将这个签了吧!

  我接过一看,一颗心瞬间从云端跌入了冰窟,原来不是仙女,而是脏污的恶鬼。

  她手上拿着的是一张妓院妓坊的卖身契,许是以为我不识字,女人不住地催促我,她说若我不愿,也不勉强,只是需偿还救治我的所有费用,并且即刻离开。

  留下来,不用死,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我不想死,我颤抖着将手按向红色的印泥,在盖上手印那一刻,我笑了,复又哭了,宛如一个疯子。

  原来她所谓的富贵,是要我用后半生的尊严来换的,真的好贵啊!

  我成了醉云坊的□□,因为我要活下去。

  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因此很快就得到一些风流雅士的青睐。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我,曾经的季家少夫人。

  有了这个身份,我的生意似乎更好了些,季家如今树倒猢狲散,我沦落风尘,少不了要被男人欺负,特别是那些不如季家的男人。

  他们粗鄙无理,肆意践踏我,可却有个天大的好处,就是给钱给的痛快,妈妈赚的满盆满钵,人都笑开了眼,她说我天生就是狐媚子,生来就是要颠倒众生的。

  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夸人。

  晨起看到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总会觉得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可没过多久,我便适应了。

  即便再苦再难,也比挨打受饿强多了,不就陪个笑么,又有什么难的!

  我没想过有一天会再见到江淮安。

  那日,我正陪着两个男人玩牌,输了我要陪他们春宵一度,赢了他们送我万宝斋的珍珠链子外加三十两银,其实这只是调.情的把戏,只要银子给到位,他要我输我便输,他要我赢我便赢。

  转眸一刹那,我看见了他。他比从前略有发福,整张脸都圆润了许多,身边跟着几个男人,都对他十分恭敬客气,听说他如今官运亨通,深得天子青睐,到哪里都是众星捧月,他终是如愿以偿。

  妈妈一路引着他们上了楼,那里自然有更好的姑娘等着他们,而我身上有疤,是不配伺候他这个级别的客人的。

  身边的男人伸手掰过我的脸,嬉皮笑脸的问我在看什么,他一双眼里满是欲望,恨不得当场就将我就地正法一般,我亦甜笑着糊弄他,心里想的却是:

  什么情深意重,什么恩爱无间,这么多年过去,还不是左手摸右手,也不过如此。

  我又想到了那个叫阿凤的女人,不知她知道江淮安在此,又会如何?

  我在醉云楼过了一年又一年,已数不清过了多少春秋,自诩看尽浮华,可当一个赶考书生愿意重金为我赎身时,我依然心动了。

  我和妈妈说,我要离开了。

  她并没有过多为难我,转身取了我的卖身契,嘴里碎碎念叨着:“男人的嘴最会骗人了,能靠得住的只有钱。”

  我听罢笑笑,没人比我更懂这个道理。可是,我读懂了所有的道理,却依然没能过好这下半生。

  与他相守的第三年,他考中了进士,拿了我所有的钱去应酬打点,而后的剧情,便如所有话本一样,他前途无量,结识了世家的小姐,对我再不理会。

  我没有精力去找他讨个公道,只有孤身生活在这四方的院子里。前些年,我身子被掏空的厉害,加上经年旧伤,无人照料,没过多久,便已无法下地,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长了。

  那天,我一觉醒来,房中的轩窗正大敞着,外面银装素裹,已落了厚厚一层雪。我披了衣裳出门,清冷的空气灌入肺腑,我整个人都清明了几分。

  又到冬天了么,我伸手接住落雪,恍然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天气,也是这样大的雪,我与那人在梅林相聚,那时没有算计,也没有仇恨,只有一对豆蔻初开的男女,那是我眼中最美的景色,但似乎还缺了点什么。

  是什么呢?我有些记不清了。

  我猛咳了几声,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喉间涌动,一股热流翻上,我张嘴喷了出来,点点鲜红落在白雪上,映衬地那样好看。

  我想起来了,还缺了雪打红梅和一方墨池,我倒在雪里,看着鲜血蔓延开去,将身下一片尽数染红,眼前逐渐模糊起来,自此,这幅画面终究是完满了。

  番外完

第六十六章 结局(二)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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