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曙光
飞机穿过云层, 以惊人的速度跨过空间和时间。
卫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很多年前的一些事情。她睡得极不安稳,眼罩下的乌眉皱了又皱, 像被困在了她那个不可言说的长梦里。
飞机马上降落,提示音把她叫醒,醒过来摘下眼罩慢慢适应当前光亮时, 她脸上的消沉和迷茫还没被掩盖住。
追其原因, 是她梦见了一个人。许是这一天里听见他名字的次数太多,想得太多,大脑都自觉有了记忆。
也或许, 是她解除了自己对过去经历的远久封印。
——
倒时差的好方法是睡觉,回到家洗了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睡。她又做了梦,黑暗朦胧中,没有清晰的人,只有熟悉的声音。
电话响了,没有自我介绍, 没有彼此称呼, 只是在固定时间,短暂又确切的一两句话。
“生日快乐。”
“谢谢。”
“新年快乐。”
“谢谢。”
“今天我生日。”
男人的声音带着低低哀求,一直在等对方回复。
女人举着电话迟迟不语, 嘴唇动了又动,最后终于说了一句。
“生日快乐。”
到底是是梦啊,还是现实?
卫惟蜷缩在薄被里想捂住耳朵,敲门声终于战胜睡神, 卫惟抱着被子睁开了眼。
苏夏进来亲切地拍拍她,问她晚上想吃什么,还说过几天香山要办宴会的事。
卫惟始终保持抱着被子的动作侧卧着,她的目光呈直线落到窗帘上,窗帘不是在飞机上梦里的样子。梦里她的房间一角有一张单人沙发,现在也没有,现在她的房间自带小客厅。
哦,他们早就搬家了,高二就搬了。
苏夏还在说,而卫惟根本没在听。苏夏也发现了这一情况,她低头问女儿,“怎么了?”
卫惟作势把被子蒙在头上,含糊不清着赶人,“妈妈我好困,等我睡醒再说。”
苏夏无奈关门出去,卫惟头上盖着被子,安静平躺睁开眼睛。
她对许昌源装得多像,她都以为自己真的不熟悉那号人物。
这些日子那无名电话越来越勤,倒是还在礼貌克制着。
“原谅我了吗?”
“没有。”
“那我再等等。”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那我等着。”
卫惟再没有睡意,她抱着被子坐起身来,自己再想一遍,还是没有理清事到如今的原因头绪。
她有心魔不能直面,却不太能理解他所谓的“原谅”到底是什么。是他当初的决绝吗?还是他知道自己来得太晚了?既然他自己清楚,干脆就别再出现。
她等到花都谢了,迟来的阳光,只照到一堆残花骸骨。
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卫惟拿起来看,是个越洋电话。
“Wei,what are you doing”
卫惟直接用中文告诉她,“睡觉。”
“哦,”那人用有些生硬的汉语发了个音,接着继续,“你回家了宝贝?”
“嗯。”
那人早已习惯她不时出现的冷淡情绪,仍是和她说话,说了几句,她的汉语竟突然像找到了感觉一样越来越流畅。
“我昨晚去参加了公主的成人礼,我们要做一个访谈报道。”
卫惟在昏暗的光线影响下不太清醒,她张口应付,“好,支持你。”
那边有翻东西的声音,接着霹雳吧啦敲了一阵键盘。对方接着问她:“支持我就告诉我你的成人礼是什么样子?”
卫惟靠在床头随意道,“你猜。”
“还要猜什么?你的成人礼应该和她们一样,礼服豪车,名流盛宴。我要的是细节,细节!”她越说越激动,感觉恨不得隔着电话给她比划出来,“比如说昨天的小公主开完香槟得到了一座岛!”
“没有。”卫惟说。
“你没有岛也有别的?房子?车子?首饰?”
那边已经按开了录音键等她描述细节,卫惟缓缓残忍告诉她,“我没有成人礼。”
“What!That’s unreal!!!”
“我的成人礼取消了,别问我为什么,我不会告诉你。”
——
在差不多的时间里,中国的白天,是美国的黑夜。
大厦高层公寓里没开灯,洛杉矶的夜晚灯火透过落地窗闪烁,隐约能看清桌上酒杯里盛着半杯酒。
男人靠着沙发坐在地上,衬衫和长裤没有一丝褶皱,手上戴着块和他的身家不相匹配的手表。
分针转了几圈,时针动了一下,墙壁上钟声响起,提醒他到了约好的会议时间。
房间瞬时大亮,男人一扫刚才的颓废,大步走进书房,又戴上了不会累的干练面具。
走廊灯光照着他的挺拔身姿,在人转身关门前捕捉到硬朗英俊的半张脸。
会议持续三小时,结束已是黑夜。
合上电脑没有困意,一个人的冰冷黑夜过得太久,以至于他一闭眼就全是她的音容笑貌。
无端的思念最难捱,像是把人的心生生挖出来架在火上烤。
有电话打进来。
“大哥,她回国了。”
那边的人声音很小,像是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和他说。
应仰抬头看表,声音瞬间冷下来,“她这个时候走?”
“不是,”应灿咬了咬自己舌头,“早上走的。”
“怎么现在才说?”
应灿没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又小了些,“她知道你是我哥了。不久前知道的。她好像......”应灿欲言又止,“她也没生气,就是平静得有点吓人......”
应灿闭上嘴,后面半句没说出来:和你一样吓人。
又想起自己仰人鼻息有求于他,应灿大着胆子再开口,“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本来就是你不对....”
应仰一直没声音,应灿又缩了缩脖子闭上嘴。她也知道自己胆子太大,敢数落架空应老自己掌权的应仰。而且,她其实并不知道应仰到底不对在哪里。
“大哥,”应灿又想到什么,刚想再说被应仰打断。
“知道了。”
电话挂断,应灿的话被堵在嘴里。
现在脑子里的想法无所顾忌,她把床头的玩偶当成应仰大胆戳了戳他脑袋。虽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她是实实在在偏心卫惟。
应灿看着那个玩偶自言自语,她这么好的人,不要你也是你自己命不好。
应仰没在意卫惟是不是知道了应灿和他的关系。卫惟才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她那么聪明的人,从应灿出现在她面前的第一天起,她就能想出来。
他在意的是,卫惟回国了。
凌晨三点,男人穿戴整齐出门,开车直奔机场。
现在是他一个人在异国,再等一秒,于他都是煎熬。哪怕她不愿见他,能和她在一个国家,一个城市他都满足。
有她在的地方,空气都有延长寿命的功效。
——
掩于市区外的住宅处,私人球场有少年在打高尔夫,互相都切磋完了,一个个都没了兴趣,倒是被不远处的引擎轰鸣声吸引过去。
造型张狂线条流畅的超跑毫不在意影响和速度,从少年眼前飞驰而过。这是个环形道,那个银灰色影子又一从另一个方向出现在他们面前。
有眼尖的仔细盯了盯,开车的还是个女的。一个个十□□岁的少年眼都瞪圆,车见过不少,女的也满大街都是,敢在这里轰着引擎超速开跑车的人他们还是头一次见。
谁不知道,这地方的老长辈最忌讳这些声张招摇的玩物东西。
“哪号人物?”有人嘟囔了一句,“这么大胆。”
旁边人拿着球杆隐晦指了指旁边一个头也不抬打游戏的傲慢少年。
那人好奇心强烈,直接就问,“钱爷,你家姐姐?”
被叫的少年闻言掀起眼皮看了看,没应声。
那人还不死心,又问一次,“真是你家的?这么大胆儿。”
正好那车又一次绕上来驶近了,钱铎扔了游戏机,盯着后车尾看了一眼,懒洋洋给他解惑,“我七姐,卫惟。”
那人凑过来戳他,“她是不是和老老苏(注)有仇?老老苏还治不了她?”
钱铎偏头看他站远一步,“你再瞎打听,她一会儿敢过来把你撞飞。”
——
雕花铁门被两个人拉开,卫惟直接把车开进院子,不去院里停车场只随便找了个她想停下的地方。
声音挺大,有佣人从窗户里看了一眼。
东角三楼第三个房间,有位小姐在颐指气使,“这些都是什么,都扔了。别占地方碍眼。”
佣人小唐没有办法,只能把她说的那些CD都挑出来去扔掉。
小唐抱着那些CD慢慢往楼下走,她魂不守舍不情愿,差点撞上正上楼的管家太太。
“怎么了?小心点。”管家太太对她笑笑。
小唐的手指紧紧扣着CD盒的边角,避到楼梯一侧轻声开头,“孙姨,这些能不能不扔?这是三少夫.....”她自己说到一半又改了口,“这是都是原来颜小姐最喜欢的歌,”她咬咬嘴唇像在告状,“现在的三少夫人让我都扔了。”
孙姨看看她,“你想私藏?楼上那位可不好糊弄。”
“可是,”小唐一阵委屈,“这些真的是原来颜小姐最喜欢的。”
孙姨看她良久,又看看那些东西,终于给她指路,“七小姐回来了,你去找她问问吧。”
小唐转下楼梯抱着东西往那辆怪吓人的车前凑,她在苏家工作的时间不长,少爷小姐都好相处又总不是表面那样,尤其是这一位。
她不常回苏家,却每次都让人印象深刻。小唐亲眼看见过她开着赛车进来撞翻了花坛管都不管,也看见过她坐在天台上发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管家太太孙姨让她别多想,告诉她七小姐是个极好的人,她以前并不这样。
走了几步看见过来的人,她高挑美丽,优雅傲慢像黑天鹅。
“七小姐,”小唐开口叫她,她不知道这位小姐对她有没有印象。
卫惟摘下墨镜看人,那是个圆润的小姑娘,面相很讨人喜欢。她今天心情还不错,礼貌冷淡和她打招呼,“你好。”
小唐往前挪了一步,手里的东西也往前伸了伸,尝试寻求她帮助,“七小姐,这些都是原来颜小姐喜欢的歌,三少夫人让我都扔了,这是颜小姐最喜欢的,能不能.......”
她本就不善言辞,激动之下说话更是语无伦次,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表达得乱七八糟,灰心丧气垂下了头。
卫惟倒是耐心听懂了,拿了一张CD看看又放回去,看热闹一样笑道:“尤晶让你扔了颜双的东西?”
小唐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她根本摸不准她的脾气,不知道她偏向谁。谁知下一秒卫惟就把自己车钥匙放在了她抱着的CD盒上,“放我车里吧。”
小唐松了一口气,卫惟走了几步又回头告诉她,“尤晶要是问你,你就说是我要的,不用提你自己。”
小唐傻愣着回头,卫惟没再理她。小姑娘突然觉得,七小姐真的是孙姨说的好人。
——
偌大的玻璃露台上就她一个人,小唐把一碗黑色汤汁端过来放在她面前,笑着小声道,“七小姐,您的药。”
卫惟转头看了看她,“谢谢。”
小唐已经对她颇有好感,自己大力点了点头。看见她端起药来要喝,正想问她要不要吃糖,结果看见她直接把那碗药倒进了花盆里。
“七小姐,”小唐都傻了,“大夫说您的药一天都不能断。”
“我从来都不吃。”卫惟把空碗给她,“我没病,就算我有,这药也不管用。”
人带着空药碗走了,刚刚倒进花盆里的中药味在露台上弥漫开来,卫惟抱着膝盖直视前方,在想那是什么药。
应该是从那一年高三开始。她在东校转了文科,可是已经来不及,沉重学业和复杂心理把她压得喘过不气来。她的心情时好时坏,卫诚说她眼里没了光。
有几年身体实在不好,甚至整夜整夜睡不着觉。老中医说她心有郁结,方子开了一沓,黑漆漆的药让她感觉自己都被浇成了焦黑干枯的树根。
家里没人再敢对她严苛,她想干什么都随她。药不停但都没用,她等的救命药一直没出现。后来自己熬过来了,感觉像变了个人。
卫惟站起来眺望前方,前院的人越来越多,宴会已经开始。她没兴趣,甚至已经隐隐觉得烦。
抓了车钥匙出门,想开车出去转几圈。
——
目的地都是香山宴会,满路香车宝马,都自觉保持安全距离。路并不宽敞,车行得很慢。司机透过后视镜看见后座的人揉了揉眉心。
这位爷最近的心思越来越让人捉摸不透,先是凌晨三点自己赶航班回国,招呼都不打一声把随他出差的人独自留在洛杉矶。又连轴转几天处理了手头所有事,飞来飞去停都不停,下飞机完事又接着上飞机回国。
他把自己转成个陀螺,身边人都忙的脚不沾地。昨天人又在凌晨从机场回来,都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告一段落,没想到不过睡了几个小时,他又非要来参加什么慈善宴会。
虽说办宴的苏家风头两无,还有人传下任市长是苏家三少。只是应家这几年在他手里越做越大,却总不是一路,和苏家八竿子打不着。
司机年纪大点,看他这样折腾自己于心不忍,开口道:“前面还远点,您歇一会儿,到了我叫您。”
应仰没应,他一直在看窗外,看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在不抱任何希望地找人。
前方路况变好,车流突然通畅,车子加速正要转弯驶入大主道。
与此同时,苏家开了侧门,一辆银灰色跑车转到大主道上与其他车辆反向而行。
“七小姐,七小姐,宝儿!”管家在后面追出来喊了几声没人听见,一时都不敢耽搁给她打电话。她的车快没油了,昨天太忙一时疏忽没给她加油。
卫惟没戴墨镜,车窗半开着,让人轻易看见她明艳美丽的半张脸。
车子已经驶到最前方,应仰突然下令,“停车。”
司机下意识踩刹车,紧急制动让车子虽惯性往前一带,后面的车猝不及防,纷纷刹车停下。不少司机都下车看情况,后车座窗户都打开,一个个衣着光鲜的人都疑惑不解。
卫惟很快也发现自己油箱没油的事实,前面是个上坡不敢太冒险,她老老实实靠边停了车。
正好电话响了,是管家苏叔,他从小长在苏家也是长辈,想想后果气不打一处来训她,“今天都在你出去干什么!油箱没油不知道看看!出门那个上坡怎么上!赶紧停车,我让人去给你拖车。”
卫惟听他教训,“已经停车了苏叔,谁知道会没油,我还以为谁偷了我的油箱。”
“谁能偷你油箱!赶紧下车,我在你后面。”
“苏寅啊,”卫惟笑了一声开门下车,“你在我后面?”
应仰下车往后走了几步,自己家的司机和后面的人一样不解,前方道路宽阔,他们却生生停在这里再不往前。
这条路是双行线,另一方向的车不多,路边刚刚停下一辆银灰色超跑。
车上下来个窈窕女郎,正背对着这边打电话。
卫惟打着电话转身回头看,让人看清了她的正脸。
前方宽阔大道,后方水泄不通。应仰定定站在不远处,直直看着那个人。
她穿牛仔裤和黑衬衫,看起来又瘦了一些,长发散着拢到耳后露出白到发光的脸,乌眉大眼,精致五官,左眼角下一点泪痣。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丝毫不理会身后此起彼伏的喇叭声。有多久了,他再没离她这么近过。距离上次看见她时间不长,只是隔得太远,是他自己遥遥单望。
那边喇叭声太响,卫惟冲那边看过去。最前方的车旁边站着一个男人在看她。
刚才她随手拿了张颜双的CD在车里放,现在歌还没唱完。是首粤语歌,女声很有感觉。
“曾经拥有的春季 曾经走过的谷底 人生是场兴替 忽高也忽低”
卫惟举着手机没听清苏叔又说了什么。突然觉得眼里酸涩,刚才这里有风,风大迷了她的眼睛。
司机在叫应仰,应仰听不到。整个世界都一片虚无,只有这里的他和那里的她。
他只知道,她看过来了,她看见他了。
应仰生命中为期八年的黑夜迎来了曙光。
作者有话要说:注:老老苏就是爷爷辈的(不知道怎么表达,父辈是老苏,老老苏就是爷辈)
我第一次写都市文,写的不好请见谅。
毕竟是都市篇,算是从头开始,这一章可能有些晦涩,下一章两个人的戏份就多了。怎么着,也得给他们一个相见的场景。
这一章有些东西交代的不清楚,像是谜团,以后都会说明白的。
谢谢大家,感谢阅读,都市篇开始啦!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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