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车在云山墅区的门口停下,安槐序盯着脚下,小声道:“买鞋的钱我等会儿转账给你。”

  陆林钟用力紧握方向盘,任凭上面的纹路铬着手心,脸上散漫的笑了笑,遮盖住眼底的哀戚。

  她想说,不好。

  没有等到陆林钟说话,安槐序径直打开了车门,盛夏的热浪朝她涌来,却丝毫没有让她的情绪回暖。

  “小序——”

  身后的人终于说话了。

  安槐序拉开车门,背对着陆林钟。

  陆林钟的声音低哑而温柔:“以后不想穿高跟鞋的时候,可以不必勉强自己,以后有任何不想做的事情的时候也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安槐序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眶里打转,陆林钟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让她动心的话。陆林钟懂她,会陪伴她,了解与陪伴是她二十几年一直渴望拥有的,遇见这个人何其珍贵,可她却要错过陆林钟,她不甘心,可又能怎么办?她没有选择啊。

  陆林钟的语调渐渐低沉,甚至带了一点卑微:“小序,到我身边来。”

  眼眶里的一滴眼泪在安槐序没有提防时,出其不意地打落在了脸颊上。

  “我可以给你想要的所有,只要你愿——”意。

  安槐序用力地关上了车门,一路小跑,刷了小区的门禁卡,沿着陆林钟看不见的石子路跑开了。

  鹅卵石铺就的路面十分硌脚,她觉得好疼,就是因为觉得疼,她才能压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她害怕陆林钟,像寒冰惧怕火焰,汲汲地渴望温暖,却也知道靠近了温暖寒冰也就化作了一滩水了。

  不是怕陆林钟那个人,而是怕陆林钟深情的语气,怕她幽邃的目光,怕她因为自己而失去骄傲,变得卑微。

  陆林钟应该是摆在专柜玻璃橱窗中央那颗最为耀眼的钻石,所有人因她的美丽而不由自主地注视她,甚至仰视她,想要得到她。

  而她怎么能成为将那钻石光芒掩盖下来的人呢?

  陆林钟就该骄傲地被欣赏,被喜爱,被聚光灯照耀,被捧在天之骄子的手心里,百般呵护,万般娇宠都不为过。

  陆林钟怎么能为了自己,变得卑微呢?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是她的罪过,是她用一把困厄的长弓,抹杀了陆林钟这份勾魂夺魄的美丽。

  安槐序望着平静的银湖,湖面上倒映这天上半圆的月,陆林钟如月,可她不是星辰。她在路边的灯下站了好久,脸上的泪被风吹干了。

  她深知陆林钟的万般好,可上天没有理由这样眷顾她。平凡如她,终究不是那个可以拥有钻石的人。

  车停在云山墅区的大门口很久没有启动,陆林钟从车里找到一包还没打开过的香烟,犹豫了很久她又放了回去。

  颈间的吊坠折射着路灯的光芒,所有的光鲜亮丽,难道都只在钻石折射的光芒里吗?她不相信。

  明明就已经是伸手可以触及的幸福,她为什么要错过?只要她想,她就一定可以抓住。

  她一定是那个可以把所有幻影变成真实存在的人,一定。

  客厅里萦绕着一股醇郁悠长的红茶香,安槐序目光淡淡一扫,看见茶几上摆着一套咬鹃绿珐琅彩茶具,杯里的红茶汤色漂亮。

  蒋慕听见了关门的声音从厨房走出来,看着妆容已经花了一半的安槐序问道:“小序,于斯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安槐序哦了一声,解释道:“他有别的事情。”

  蒋慕坐回客厅里,端起茶几上的红茶,“于斯上次送的红茶很不错。”

  安槐序看见蒋慕坐在沙发上,有点不敢走过去。

  蒋慕看着女儿一身狼狈的样子,脚下已经不是出门时候穿的那双鞋,不由问道:“你的鞋呢?”

  “丢了。”安槐序习惯性低下头,赶忙换好了拖鞋。

  “小序,你怎么回事?”

  安槐序抬眸看着蒋慕,装作一脸茫然来迎接长辈的训斥。反正她从小到大,从来都不是父母期盼中的那个样子。

  她家和许家是多年世交,她和许终玄从很小就相识,许终玄才是父母心里理想的孩子,在长辈面前彬彬有礼,学习成绩优异,思维敏捷,谈吐得当,弹钢琴的时候姿态优雅,所有的能想象出来的优秀,许终玄几乎都有,而她永远离父母的期望差很大一截,不过就是个跟在许终玄身后不断仰视那份优秀的小矮子罢了。

  蒋慕看着女儿一脸茫然,不由皱眉:“你已经二十五岁了,为什么总是毛毛躁躁地折腾出各种各样的状况?”

  安槐序盯着茶几的边缘,十指绞在一起背在身后。

  “唉。”蒋慕叹了一口气。

  安槐序宁可母亲语气严厉地训斥她,也不想听见母亲的叹气。毕竟生气和失望是不同的,她最害怕的就是父母失望。

  她其实真的有很努力在成为父母喜欢的样子了。装作乖巧听话,收起那些吊儿郎当不正经,端端正正做个名门闺秀。去学各种各样的课程,不断完善自己,可是她能力很有限,她会胆怯,会自卑,会丧气,她跳起来去够父母期望的那根横梁时,就是一个不断不断失败的过程。

  小时候,父母很忙,她总是见不到他们。母亲给她买了一把小提琴,只有她表现得很出色,父母带她去参加比赛的时候才有时间陪伴她。那时候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子,虽然她真的不喜欢小提琴。

  她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她练琴的最大期望是能够多见父母几次。从前是小提琴,现在是那双高跟鞋,她真的很努力在成为父母期盼的模样。

  蒋慕看着安槐序委屈的样子,示意她坐过来,轻轻抚上她的背:“小序,你还是要早些习惯。”

  安槐序吸了吸鼻子,即将滚落的眼泪瞬间就被压了回去,她提起裙摆走回房间,轻轻关上了门,缓缓坐到带着森森凉意的地上。

  她的选择只有一个,就是不断去适应,不断去习惯,不断去改变自己。

  她想要让父母满意。

  可平凡,是她的原罪。

  鲜花在九点钟准时摆在了客厅里的长桌上,林于斯和蒋慕坐在客厅里,和鲜花一起出现的还有摆在古董架上的一只青白釉堆花带底座梅瓶,折枝梅花纹线条流畅,气韵生动。

  安槐序从房间出来,远远看着摆在古董架上的东西,她不感兴趣,但是父亲会喜欢。她感不感兴趣不重要,重要的是父亲喜不喜欢。

  林于斯站起来,冲安槐序点头:“早上好。”

  “小序,于斯刻意等你一起出去吃早饭,他对津城不熟悉,你们多出去几次就熟悉了。”蒋慕看起来心情尤其不错,连语调都比平常明朗。

  安槐序不知道林于斯和母亲聊了什么母亲能够那么高兴,她冲林于斯点点头:“我们走吧。”

  走到玄关,门口摆着陆林钟昨晚给她买的鞋,安槐序眸光瞬间黯淡了,她打开鞋柜的门,刻意找了一双鞋跟较高的鞋穿上。

  心里泛起的酸涩被她强压下去,她还是想让自己能够成为父母长辈期盼中的那个样子。

  千禧楼以广式早茶在津城这一带颇有名气,环境布置一流,古雅的风灯竹幕后还有人抱着琵琶弹奏南音小调,里面茶点的售价远高于市面,因此来这里喝早茶的人大多不是为了吃,而是图个情调。

  闽越的调子格外欢脱跳跃,本该是欢快享受的氛围,林于斯却感觉到坐在对面的人魂不守舍,他也只是淡淡地给安槐序添了茶。

  两个人相坐无语。

  服务员把一叠一叠的蒸屉端上桌,热气氤氲间。

  安槐序语气平和:“尝一尝凤凰流沙包吧,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谢谢。”

  “不客气。”

  安槐序看着一桌子精致茶点,索然无味。

  原来也有食物治愈不了的难过,或许她也没有那么难过,只是这食物不够好吃,那什么才好吃呢?

  安槐序看着碗里盛着的清粥,她好想吃牛排。

  林于斯赞道:“东西很好吃。”

  安槐序象征性笑笑:“那你多吃一点。”

  林于斯手指修长匀称,指甲修剪得平滑圆润,白色的衬衫上没有一丝褶皱,见安槐序早早放下筷子,同样把筷子放下。

  “父亲和安伯父商量好了订婚的日子。”

  安槐序惊愕地睁大眼睛,手心里沁出了一层薄汗。桌下穿在精致高跟鞋里的脚动了动,她又有了那种难以适应的感觉。她就是想用这种难以适应的感觉提醒自己,她该做什么。

  “他们定下就好。”

  “家母听说安小姐性格开朗活泼,非常开心。”

  你们都很开心吗?

  可是我好难过。

  她明明很难过,可也要笑得没有半点勉强。

  “谢谢。”安槐序垂下眼眸,给了自己短短一秒钟难过的机会,最后一次,以后她可以表现得更好的。

  “家母很想见见安小姐。”

  “······”这下她是真的笑不出来了。

  她曾听父母提起过林于斯的母亲,是津城出名的美人,温婉柔和。在过去网络不发达的时代,能被人口口相传的美貌,那该是什么样的美人呢?单看林于斯的外表条件,就已经相当出类拔萃了。

  林于斯注意到安槐序为难的神情,谦和道:“是我唐突了,等安小姐准备好了,我再郑重邀请安小姐。”

  吃过早饭之后,安槐序得知林于斯马上要赶回上海开会,她才意识到林于斯是为了陪她看一场音乐会刻意从上海飞到津城。那一瞬间,她的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她陪着林于斯去了机场,在航站楼前冲林于斯挥挥手。

  如果她没有别的选择,那她只能选择林于斯,那她就应该好好对待林于斯,做他温和良善的妻子,体贴他,照顾他,陪伴他。

  司机看着坐在后排一直不动声色的安槐序,回过头问:“安小姐,我们去哪里?”

  安槐序回过神,回了司机一个勉强的笑容:“去云山墅区。”

  安槐序转头看到车窗外林于斯颀长温润的背影。

  良久,她对司机道:“还是去澜庭名墅吧。”

  她该把落在陆林钟车上的那双高跟鞋拿回来,她没有别的选择了。

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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