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76

  温软的灯光突然变成了最后一抹斜辉,眼前变成了生长着矮灌木丛的夹道,从后面突然冲出来几个和她同岁的女孩,把她往路旁一推。她滚下斜坡,直接跌进路旁的深水河道。水在一瞬间灌满了鼻腔,她不会游泳,四肢紧绷得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胡乱扑腾。

  冰冷的水底像有一双骇人的手把她往水底拖拽,那种在水里上下浮沉惊惶无依的恐惧将她紧紧地包裹。水那么冷,那么深,她无法睁眼眼睛,她脑海里突然对死亡有了具体的认知······

  陆林钟忽然感觉到有人把她捞起来。

  肌肤触碰,对方的身体温暖而柔软,忽然安抚了她无处安放的慌乱。

  “你怎么在书房里睡着了?”

  陆林钟皱眉,发现安槐序已经把她抱起来,走出了书房。

  所以刚才,是梦。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陆林钟抬手,抚上安槐序的脸颊,如果不是这么真实的触感,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两次睁开眼竟然面对的是同一个人。

  命运对她,是不是太偏爱了。

  陆林钟指尖用力,捏了捏安槐序的脸,“你去哪了?”

  “和几个朋友出去有点事儿。”安槐序把陆林钟抱到床边,轻轻放下。

  “我好不容易挤时间想回家陪你,原来早就有大把的人陪你。”她眼波轻转,压花藏水的眸子里荡出粼粼波澜,似嗔似怨。

  这个时候,稍解风情的人就凑过来亲她了。哪怕看出来她不是真的不高兴,也应该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她。

  果不其然,安槐序靠了过来。

  这样才对,她们之间本该这样。

  安槐序的手从她腰间穿过,捏住被子一角盖在她身上:

  “你先睡吧,我去洗澡。”

  这话听起来虽然有些扫兴,奈何她一向爱干净,她淡笑着靠在床头:“那我等你?”

  卧室的门被安槐序扣上,她刻意拿了一身宽大的长衣长裤走进楼下的浴室。大理石洗漱台前挂着一面半身镜。

  安槐序脱下衣服,看见从左肩到右肩横贯的一道很深的红痕,随着抬臂的幅度传来一阵接一阵的钝痛。她看看镜中的伤口,好在没有破皮,若是留下伤口,被陆林钟看到就说不清了。

  安槐序洗过澡,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许久,许终玄交给她调查的事情比她想象中要难多了。面对同样的情况,如果陆林钟是她,她会怎么做?

  安槐序推开主卧的门,陆林钟半坐着睡着了,床头留了一盏夜灯,窗外这静谧的夜何其漫长。

  翌日清晨。

  “小序。”陆林钟向怀中的人耳语道。

  “嗯?”安槐序朦胧应道。

  “等你下班,我带你去个地方。”

  “好。”

  她们约好见面的地方和时间。

  傍晚时分,陆林钟开车一路驶出西郊,靠近榆园有一家叫做Larose的酒庄,老板是她的熟人,做法餐不逊于津城西府的三星厨师,鹅肝用酒庄里的佳酿入脍,格外有新意。

  陆林钟驶到一幢两层的酒墅前停下,Larose开始营业之后在津城越来越有名气,她早就听人说,来一趟起码需要提前一周订座预留停车位,今天这里竟然一辆车都没有,也是奇怪。

  她随手把车钥匙和包递给门口的侍者,扫了一眼酒架前空着的位置,沿着扶梯走上二楼露台,原本爬满了两层楼的爬山虎已经凋落不少,这里视野开阔,西郊又没有林立的高层建筑,正好能看见太阳日渐西沉落下地平线的景象。

  露台一角立着一个绡长的背影,黑长直发,窄肩细腰,打扮利落。

  “想不到你这里也有门前冷落车马稀的时候啊。”

  陆林钟并步走过去,在靠椅上坐下。

  “想不到陆小姐也有亲自登门的一天啊。”

  陆林钟眯了眯眼睛,凝眸看着半抹残阳剪出Sherry的静影,觉得对方的话甚是刺耳。

  Sherry是她在曼大读研时,偶然间遇见的,两个人还算聊得来,相互留了联系方式,之后陆续保持联络。回国以后,她在津城处理自家公司的事,时不时与Sherry见上一面,喝酒闲叙,谈天说地。

  三年前,Sherry打算在西郊开一家酒庄,拉陆林钟入股。陆林钟不想朋友之间有太多金钱上的瓜葛,找了个担心自己喝空酒窖的理由拒绝了。当时Sherry拉着她转遍了西郊,偶尔还给她露两手厨艺。

  陆林钟渐渐觉察出Sherry单方面对她有意思,又不好明着拒绝,只好装得什么的不知道,渐渐少了来往。

  所以Larose酒庄建成之后,她还真的是第一次来。

  如果不是为了让安槐序一饱口福,她确实也不会轻易到这里来。不过时隔这么久,Sherry当时对她的那份感情,或许早就放下了。

  “你这时候要是告诉我说后悔当时没入股,那可晚了。”Sherry从匣子里抽出一根烟递到陆林钟嘴边,陆林钟伸手接下来,拒绝了对方为她点烟。

  “戒了?”

  “嗯。”

  “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Sherry漫漫地吐了一口烟雾,目光变得幽邃,看向酒庄栅栏上爬满的蔷薇和月季。

  “嗯哼,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陆林钟随手拿起架子上的两卷波德莱尔诗集,冲Sherry挤了挤眼睛,“不过被人夸好看,我还是很开心的。”

  “我今天约了人过来,她喜欢吃法餐,不过津城这边有名的法餐她都吃遍了。”陆林钟眼底浮起一层柔意,连说话的语气都带着宠溺。

  “她是你的······什么人?”

  “你说呢。”陆林钟隐秘一笑。

  “那我可有点好奇了。”Sherry也冲陆林钟笑了笑,望向酒庄栅栏上爬满的粉丝达芬奇。以前听陆林钟偶然提起喜欢粉色蔷薇,她就让人在Larose里种了不少。但她却从没有和陆林钟提起过,本以为等到蔷薇花开满这片篱笆,她能看见陆林钟脸上快然惬意的笑容。

  Sherry把手里的烟捻灭在烟灰缸里,现在不是花期,又是秋季,蔷薇花的爬藤在角落里那么不起眼。

  “什么时候的事?”

  陆林钟怔了怔,连这个也要交代清楚?

  “你不愿意说就算了,反正马上就要见到人了。”Sherry站起来,“你来白吃白喝我认了,现在要多带一个人来那就到厨房帮忙。”

  “小气。”陆林钟有意无意看了一眼酒庄大门方向,按理说从安槐序的单位开车过来应该很快,再过个十几分钟就能到了吧。

  Sherry注意到陆林钟的神情,嘴角往下压了压,先一步离开露台去了厨房。

  陆林钟跟着Sherry走进厨房,Sherry从冰箱里拿好食材,走到洗手台边取下手上的尾戒,轻压泵嘴。

  陆林钟看了一眼光滑的亮面尾戒,随口问:“你,还是一个人吗?”

  “嗯。”Sherry抬手打开水龙头,语气轻松地补充道,“不过我一直都在留意,如果遇到合适的那就谈咯。”

  陆林钟双手环在身前,靠在门框边:“哈哈哈,那时候你朋友还刻意到致天来找我,说你对我有点别的意思呢。我就说怎么可能。”

  陆林钟心里沉了沉,Larose里面许多设计都是她当时随口一提,但是Sherry都很有心地布置下来,还种了她喜欢的蔷薇。虽然她现在说这话渣得很,不过她已经结婚了,如果Sherry还是放不下,那才是真的耽误人。

  “嗯,你别多想。”

  陆林钟勾唇,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们应该不会再有什么扯不清的误会了。

  Sherry低下头拿起架上的水果刀拈起果篮里的牛油果,沿着果腹轻切。

  “她不喜欢吃牛油果,你切我的那份就好了。”

  Sherry用力握住了刀把,漫不经心地应了她一声。

  厨房里一时安静下来,陆林钟不时抬头留意墙上的挂钟。

  Sherry从酒柜里拿了一瓶红酒倒了半杯,推到陆林钟面前:“这么着急,可一点儿都不像从前的你。”

  陆林钟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她多大?”

  “二十五岁。”

  “小女孩子约会迟到不都很正常吗?”

  陆林钟想起安槐序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眼睛弯了弯。小女孩这个词用在安槐序身上好像有些违和,或许是因为安槐序在她面前,总想证明自己,总想保护她,渐渐给她一种可以去倚靠的感觉。即便很多时候,她觉得安槐序做事的方式不够成熟。

  Sherry看着陆林钟脸上甜蜜的笑意,心里涩涩的,转身继续做菜。

  陆林钟最后看了一眼时间,“我还是去给她打个电话。”

  她沿着酒庄的鹅卵石小路走到蔷薇爬藤下,电话匆忙接通了,只是声音太嘈杂了,她听不清。

  “小序?”

  “我不过来了,等会给你打。”

  “小·

  ·····”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陆林钟捏着手机独自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仔细回想了近来她们两人之间的状态。

  她忙,安槐序也在忙,近来有几次她加班到十二点回到家,恰好也遇到安槐序才回来。她虽然有些疑惑,但也没有多问,爱人之间的信任和距离她们都给了彼此,可是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她们是不是也该腾出时间相互陪伴?

  Sherry朝她走过去,陆林钟收拾好情绪冲笑笑:“她今晚不过来了。”

  “这么忙?”Sherry刻意注意了陆林钟的神色,“晚餐都做好了,一起吃一点?”

  陆林钟心不在焉地看着远处,没有回应。

  “总不至于被放鸽子你就连吃顿饭的心情都没有了?”

  陆林钟跟着Sherry坐回酒庄一楼的餐厅,本来这顿晚餐是为了安槐序刻意准备的,没想到最重要的人却没到场,难免有些意兴阑珊。

  Sherry因为陆林钟要来,刻意提前一天就挂出了暂停营业的消息,楼下的餐厅里只有她们俩,饭桌上异常沉默,她倒很少见到陆林钟把负面情绪表现出来的时候。

  “聊聊她?”Sherry主动开口,“你们发展到哪一步了?”

  “我说我结婚了你信吗?”

  Sherry手里的刀叉和纯白的瓷盘碰在了一起,她默了默,勉强扯了扯嘴角:“不,不会吧?”

  陆林钟没说话。

  “你结婚了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的速度比平常要急,Sherry不自然地错开了和陆林钟对视的目光,压低声音道,“你,连我都没有告诉。”

  “已经领证了,只是没有公布所以也没有太多人知道,你还算知道比较早的。”

  一桌子的佳肴两个人都吃不下去了。Sherry捏紧了桌布一角,举起高脚杯,“在国外的时候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也能等到国内同婚合法的这一天。那,先恭喜你了。”

  陆林钟摇头,从安槐序挂断电话开始她就一直心神难安,总觉得哪里不对,通话的环境这么嘈杂,绝对不是办公室,安槐序又和朋友出去了?可既然是和朋友出去,为什么又这么急匆匆地要挂断电话?

  Sherry挑眉:“你在想什么?和朋友吃饭你还在想你的——妻子?这也太虐狗了吧。”

  “Sherry,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了。

  下次我请你吃饭赔罪吧。”

  陆林钟匆忙地拿过手机,径直出了餐厅。

  Sherry站起来走到门边,凝望着这个不属于她的背影,紧咬下唇。她和陆林钟认识这么些年,她以为自己是了解陆林钟的。

  陆林钟虽然有不少风流债,但对待婚姻的态度却是极其谨慎的。她上一次从朋友口中听到陆林钟的消息是得知陆林钟刚和上一任分手了,算过来也才一年而已。

  这么快就结婚了,为什么她觉得好不真实,她该从心底拒绝相信吗?

  陆林钟还在英国读研,她们就认识了。虽然联系得不算频繁,但是她们一直相互分享生活里的开心。后来陆林钟回国,她为了能与陆林钟多有一些见面的机会,特地在津城定居。

  知道陆林钟喜欢喝酒,她弄了个酒庄;知道陆林钟懂设计,她就按陆林钟说的布置了这里;知道陆林钟对吃的挑剔,她甚至刻意跑到国外去拜师学厨艺。

  陆林钟喜欢流连情场,她就远远看着,她还以为等哪一天陆林钟玩腻了,说不定转过头来就能看到她做的这一切。

  但是她弄错了,陆林钟可能早就看出来了,但是她不喜欢她。

  是她没有主动开口争取吗,还是她们本来就擦不出火花。

  陆林钟驾车离开Larose,开车回了澜庭名墅。

  从前被暖黄色灯光充实的客厅和厨房现在空荡荡的,她们之间的感情明明还很好,但就是有哪里出了问题。可她现在也是当局者迷,一时想不清楚症结所在。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座钟的时针逐渐上移,过了十一点,门外终于有了一点声音。

  “你去哪了?”陆林钟问道。

  “呃,出去有点事。”

  就这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谈恋爱的小女生,也不想和安槐序争辩自己和安槐序去做的事情哪个更重要。但是她们今天本来约好了时间,安槐序既然爽约也应该给她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对。

  陆林钟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追问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朋友的事。”

  朋友,又是朋友。

  “你最近这段时间经常回来这么晚,都是因为朋友的事?”

  看着陆林钟越来越不好的脸色,安槐序一讷,随口道:“我就算回来得早,你不也一样不在家吗?”

  陆林钟抬手轻揉眉心,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这种没有意义的一问一答也不要再继续了。她收拾了情绪,试图和安槐序商量道,“如果你因为我加班不能在家陪你有情绪,那我以后尽量不加班。我只是希望你晚上少出门,少和以前的朋友出去玩。我并不是在限制你和朋友来往,但眼下我们都那么忙,难道不应该把少有的空闲多留给彼此吗?”

  安槐序双手插兜,倚着门低声道:“嗯,你说的都对。”

  在一场矛盾中,这种无效沟通比没有沟通更为致命。

  陆林钟沉声道:“小序,我和你说这些话,不是要你这样一句话。”

  安槐序有些烦躁地理了理衬衫的领口,“你的话每一句听起来都很合理,因为你做惯了公关和应酬,知道怎么说场面话,让我根本就没有还口的余地。”

  “你以为我真的听不懂吗?你不就是不喜欢我那群朋友吗?”

  “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陆林钟皱眉,说道。

  “我有没有曲解你的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安槐序轻轻叹了口气,冲陆林钟摆摆手继续道,“算了,我不想和你吵架,反正你说的都对。”

  陆林钟愕然地看着安槐序。

  两个人陷入了死寂,这不是她们结婚之后第一次面临分歧,只是这一次两个人都变得踌躇不前。

  所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提起安槐序那群朋友,并没有居高临下地贬低对方。她只是心里有些不平衡,又不好意思直接在安槐序面前表现出来罢了。安槐序对朋友仗义,对同事体贴,大事小事都放在心上,又给她留了多少位置?

  没有谁规定在这段感情里,她因为年龄比安槐序大,经历的事情多,就失去了生气发脾气的权力。

  陆林钟放下手里的抱枕,越过安槐序走回卧室。

  刚才的口角看似是她赢了,为什么她越想越有点委屈。安槐序既然能听出来她的话外之音,难道真的不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只要安槐序肯开口解释两句晚上去做什么了,再跟她道个歉,她肯定就不生气了。

  她靠着床头等了一个多小时,客厅里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终于楼梯有了脚步声,她期待着,而后次卧传来了一声不甚轻的关门声。

  陆林钟呆坐了十来分钟,她的余绪好像全部都被这空了一半的床牵住,总是不自觉就想起两个人从前的亲昵无间,蜜语甜言。

  活了有三十年,她本以为自己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下竟然成了情种。她自嘲的笑了笑,关掉了床头的小夜灯,辗转难眠。

  下了一夜的雨,清早的天空格外暗沉。

  陆林钟被闹钟叫醒,一身的疲惫并没有因为休息了一晚得到缓解,反而格外困倦。她懒懒地拥着被子躺了一会儿,听见楼下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才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

  安槐序已经开车离开了,偌大的屋子里只回响着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陆林钟倚着楼梯扶手站了一会儿,从低落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第71章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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