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安明诚把人背回了家， 知道她肯定是累了便不忍心叫醒。

　　给人脱了外衣，用温水给她洗了脸擦了手脚，见她睡梦总还是紧皱着眉头， 担心出现上一次的事， 安明诚就搬了凳子坐在睡塌边， 一边看书一边看着人。

　　*

　　安明诚做了个梦， 他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的人穿着奇异，有跑得飞快的盒子， 面孔肤色更是多种多样。他在街道角落上站了很久，发现好像没有人可以看到自己，然后学着那些慢慢探出脚步。

　　沿着小巷走去，顶头的太阳渐渐升起，安明诚看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一个个的像退水蚂蚁一样走进那些方方框框的建筑里。

　　不认识路也不认识地方， 安明诚只能随着心里的感觉随意挑了个方向走，越走人越发的少。

　　“啊谨！”

　　不知走到了什么时候， 走到了什么地方，安明诚看到一个中年大叔和蹲在地上和一个小女孩在说话。那个面前表情直勾勾的看着前方，身后是一个破旧的铁门，挂着希望福利院几个字。

　　安明诚顾不上自己为什么看得懂这个少撇缺捺的字， 也顾不上面前来去飞快的铁盒子。眼里心上只有他的啊谨。

　　“啊谨？”

　　“啊谨！”

　　男人走了， 安明诚穿过马路来到了小姑娘面前。

　　一看那双眼睛，安明诚就知道了这就是他的啊谨。

　　“啊谨？”

　　安明诚蹲在地上仰头看着她，想要将人拥入怀中，却发现自己像烟云一样穿过了她的身体。

　　看着才四五岁， 比安明礼还小的安谨眼底满是冷漠。安明诚心里密密麻麻的像被针扎一样，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

　　他仰着头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女孩，还有那扇生了锈的铁门灵光一现。他好像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心中有了猜测， 安明诚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安谨。他像个幽灵一样，不用吃不用睡更不用被什么阻隔。

　　他看见四五岁在小安谨在门口站到暮色四合，这个福利院才有人出来将她接进去。

　　跟在安谨的后面，安明诚看见她被安置在一个十几个小孩子的房间住。整个房间里只有她最小，也是最后来的。

　　“喂，新来的，明天你去照顾那些小屁孩我们去煮饭。”坐在上铺的一个短发女与身边的同伴相互看了一眼，对坐在下面发呆的安谨蔑视道。

　　安谨来这里一个月了，安明诚见她除了听从这里的老人安排做好自己的事外，便什么也不管了。不和那些孩子们玩，也不和她们打说话。

　　而作为长得最漂亮，来得最迟还孤僻的安谨，自然而然的就被院子里的其他孩子孤立了。

　　女生的声音不大，但在房间里的人肯定都是可以听到的。但安谨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给她。见自己在小伙伴面前被下了脸面。短发女生恼羞至极，直接从床上跳下来，一把揪住了安谨头发。

　　“住手！”

　　“小贱人，跟你说话你做什么聋子，”将安谨揪起来仰视自己，孙笑笑看着那张还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嫉妒得面目扭曲，“你看，长那么好看你爸爸妈妈还不是不要你？肯定是你一直哭丧着脸招人嫌弃了，你爸爸妈妈才不要你的。”

　　哪怕被揪得头皮都快掀起来了，安谨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但一听孙笑笑的话，她却是动了动眼珠子，僵硬地说道：“爸爸妈妈没有不要我。”

　　“没有不要你？没有不要你你怎么在这里啊？嘿嘿嘿，又一个被骗的傻子，”闻言，孙笑笑裂开了嘴和同伴一人一句地“告诉”了安谨“事实”，“你爸爸妈妈就是不要你了，你以后就是没有爸爸妈妈的孤儿，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爸爸妈妈不要你了，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这句话就跟魔怔了一样在安谨脑中循环播放着，这让她又想起了妈妈瞪大的眼睛、红红的血在不停的流。

　　“啊啊啊！！！”

　　再一次触及心中深处的阴影，安谨猝不及防的大叫出来。整个人抱着头，努力把身子缩到最小。

　　“啊谨，啊谨，啊谨别怕。”

　　“疯子，不就说你两句吗叫什么叫。”冷不丁的被安谨吓了一跳，孙笑笑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窗外，怕把管理员叫来挨骂，骂骂咧咧了几句便带着小伙伴出去玩了。

　　“啊谨别怕，爸爸妈妈没有不要你。别怕。”

　　安明诚试了无数次，一次一次的落空，原以为这一次也是徒劳无功，但是没有想到自己会触碰到怀里的人。一时间，安明诚还有点不敢相信。

　　陷入了回忆的安谨此刻对外界的感知为零，无论是安明诚的话还是触碰都完全没有反应。

　　她一遍又一遍的在那个满眼红色的车里走出来，再走到白色的医院和太平间，往复循环。

　　安明诚抱着人，小小一只在怀里颤抖。完全不知所措的他心疼得恨不得以身相替。

　　一个黑色的铁盒子飞快的撞向另一个白色的铁盒子，周围的铁盒子纷纷的停了下来，人群也开始聚集到一起。

　　安明诚看见那个白色的铁盒子里蔓延出一滩滩的血色，在往上看那血色正是从里面一位男子的头上流出。他不由自主的飘了过去，然后看见一位女子瞪大了，像是在护着什么一样在弓着身子。

　　一群穿着白色衣服的人过来，从车里将人一个个带下来。男的女的还有那个小的，一个个上了另一个白色的盒子。

　　安明诚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不哭不闹，浑身是血的人。他飘了上去，看见她守着那一对男女，拽着他们的手怎么也分不开。

　　浸满了鲜血的小熊留在了车上，紧闭的手术室门口只有衣角还在滴着血的安谨。

　　“请家属尽快过来签字。”

　　紧闭的门开了又合，一对夫妻和一个老人匆匆而来，身后跟着几个面色着急的亲戚。安明诚看见他们嘴巴张张合合的然后面漏难色。

　　“手术风险过大，成功率不足百分之十，术后植物人，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手术费用去那边清缴，后续的治疗需要资金也请家属做好准备。保守估计，最少是一百万。”医生匆匆而来把目前的情况告知了安家的人。

　　闻言，安家的人着急的脸上都露出了些犹豫。

　　这些钱，安家不是出不起，但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笔小钱。而且……这钱花了人以后谁照顾？

　　一时间刚刚着急的人都开始不出声了。

　　“奶奶，叔叔婶婶，救救爸爸妈妈。他们有钱，我们的房子我的裙子都不要了，你们救救他们吧。”一直屏蔽外界的安谨动了动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那位老太太和那对夫妻，十分机械地说。

　　骤然听到有人说话，几位大人都吓了一跳。齐齐一回头更是被安谨的样子给吓到了。

　　“小谨？你怎么这副样子？受伤了没有？怎么不换衣服呢？”老太太看了一眼衣服上都是血的安谨，惊呼出声。

　　“救救爸爸妈妈，小谨以后会好好听话的，”安谨没有回答她，而是红着眼睛僵硬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道：“奶奶救救他们。”

　　“救，”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插嘴，”见老人想要说什么，那对夫妻脸色一变急忙道：“这里的事我们照顾就好了，小谨刚刚受了惊吓，妈你还是的带她下去看看吧。”

　　两人看似商量却在暗暗将人带离了这里。

　　看不懂大人之间的眼色混战，但安谨却敏感的感觉到了什么，死活不肯离开这里。就站在原地，用那双黑漆漆的凤眼盯着他们看，一遍一遍地重复着那句话。

　　“还请家属尽快签字。”

　　双方僵持了一会，谁也不愿意做那个担责任的，也不愿意做那个招人唾弃的。直到最后老太太不忍心，颤颤巍巍拿起笔时，门口突然“叮”的一声，医生从里面走出来。

　　“很抱歉！”

　　医生环视一圈，最后定格在安谨身后，蹲下身来与她对视，怜惜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一句抱歉斩断了所有人的僵持，也斩断了安谨希望。安明诚看见她眼里的光彩在这一瞬间变得暗淡，整个人也被抽去了生气的样子。

　　一直到接下来手续，葬礼，安明诚除了见她在父母下葬前控诉了那对夫妻以外，便完全没有了反应。不吃不喝不说话，把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