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情入夜月,含笑出朝云(萧衍)

  颜俞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眼睛还睁不开,耳边便传来徐谦颇为责怪的声音:“怎的会这样?”

  是兄长吗?是我的兄长······

  颜俞太累了,根本不想动弹,只有脑子在动,恍惚间感到有人轻柔地扶起了自己,接着唇上传来柔软熟悉的触感,颜俞想,兄长要做什么?

  还没想完,一股细细的水流便从唇上渗了进来,浓郁的药味浸满了整个口腔,直接就把颜俞苦醒了:“咳咳咳······”

  颜俞身体一歪,猛地推开徐谦,张嘴把药吐在了地上,仍旧咳个不停,边咳边想:真可惜啊,好不容易碰上兄长喂一次药。

  徐谦眼见着他把自己亲口灌进去的药吐了出来,又是生气又是担心,本想问连我喂的药都不愿喝吗,突然发觉他正紧紧抓着自己一只手,似是有话要说,无奈咳得停不下来,也就没有开口的机会了。

  徐谦轻拍着他的背,看他额头青筋凸起,纹路清晰,大颗大颗的汗珠渗了出来,定是难受得很,心也一同揪了起来。

  颜俞突然抬头,没看徐谦,只望向窗外的天空,笑着说:“真幸运啊,我还能再度看到梦中的晚霞。”

  他有多久没听见颜俞的笑了?徐谦心头一阵悸动,却没多说话,只跟着望向窗外,此时正值夕阳落山,大片大片的红霞席卷天空,仿佛把天烧着了,远处的房子也被映得通红。

  他想起从前他们一起读书的时候,晚读前就在书房门口看晚霞,说晚霞像什么,他和魏渊总是让着颜俞,颜俞便得意促狭地笑,很容易就满足了。

  他也记得颜俞被罚跪,自己一个人看晚霞,徐谦来唤他吃晚饭,他便一路絮絮叨叨地说今天的晚霞跟其他时候不一样。

  还有他们送映游去北魏的时候,颜俞背对晚霞看着他,说:“自从俞儿心里有了兄长,便觉得晚霞实在没有什么可看。”

  可徐谦现在摸不准颜俞心里怎么想的,更不知该如何问,他一直都在等颜俞开口,从蜀都等到了安南,几个月过去,颜俞都没有提起他们的事,现在要说了吗?

  徐谦没急着问,反而对童子说:“再倒一碗药来。”随后扶着颜俞半躺着,“蜀都的晚霞不一样吗?”

  颜俞一笑:“从前觉得不一样,现在觉得一样了。”

  徐谦尚不知他已见到自己写给魏渊的信,还以为他对自己失望,已无留恋过去之心,心猛然沉了下去,再不说话。

  待得童子端药进来,徐谦便唤他喝药,颜俞手伸至一半,又放了回去,是拒绝的意思。

  “别闹,药是一定要喝的。”徐谦眼神暗了下去,“你若不愿见我,我出去便是。”

  颜俞原本盼着他像之前那样一口一口喂自己的,可是徐谦竟然说他要出去,而且真的毫不犹豫,将药碗放在一旁就走了。

  颜俞一肚子气发不出来,狠狠在被子上捶了几下,又反手猛地把药碗给摔了,黑色的药汁淌了一地。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他明明想好好跟徐谦说话的,可是他说不出来,发了这么一通脾气,心里更是懊悔,不知如何是好,双目滴着泪,心抖揪着痛。

  徐谦过了片刻再回来,看到的就是颜俞一个人抱着被子哭的场景,又见药碗摔了,无奈到了极点,只得把手里头东西放下,蹲下身来收拾地面的狼藉。

  “我去给你拿蜜饵了,”徐谦觉得这解释实在多余,“青竹说你喝药的时候要备着,可我记得以前明明不用的,怎么······”

  “以前不用是因为······”颜俞突然打断了他,一嗓子中气十足,压根不像病了的人,但是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他们两个心知肚明的事,以前不用蜜饵,是因为徐谦会陪他一起喝药,到后来,他们厮混在一起,徐谦甚至会一口一口喂他,就像他昏迷时那样。

  他从来没舍得让他的俞儿独自吃苦。

  徐谦眼眶也红了,走到床边,不声不响地把颜俞揽进了自己怀里。颜俞一开始还挣扎着,可徐谦怎么都不放手,干脆放弃了。他嗅着徐谦身上熟悉的气息,最后一道心防如同泄洪一般崩溃,哭着说:“兄长,对不起······”

  徐谦的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往下掉,他终于再次听见了这一声久违的兄长,生怕自己听错了,可颜俞就在他的怀里,哭着说些孩子气的话:“你说过不丢下我的,我刚刚以为你再也不管我了······”

  哭了好半天,颜俞的心情才终于平复一些,徐谦又哄了许久,才让童子重新端药来。这回徐谦没把药低过去了,自己低头含了一大口药,低头对着颜俞的唇将药水送了过去。

  两人薄唇相碰时,徐谦的心都一同震颤起来,虽然最开始那一口也是这么喂的,可那时颜俞睡着,现在却是两人默契认同的,他甚至感觉到颜俞借着喝药的劲贪婪地吮吸自己。

  一口药完毕,颜俞久久不肯放开,好似要把徐谦口腔里的药味都舔干净才高兴,徐谦自然也不愿意放开,可是顾忌着他的身体,却不得不轻拍着他的背,让他放松。

  “别闹。”仍是训斥,语气却那么宠溺。徐谦说罢,又含住一口药,给他渡了过去。

  这么喂药,徐谦喝的远远比颜俞多,徐谦怕药太少起不了作用,一连这般喂了两大碗,颜俞喝了药,脑袋昏昏沉沉的,眼看着就要睡过去,嘴里还喃喃地叫着:“兄长,别走。”

  徐谦叹了口气,自顾自答道:“兄长不走,兄长守着俞儿。”再一低头,颜俞已然睡熟,徐谦给他盖上被子,和衣躺在了他身侧。

  一夜无梦。

  次日醒来后,颜俞才知道自己高烧那几天冯凌便赶回永丰去了,不禁懊恼了好一番,自己和冯凌连话都没说上,好在魏渊留下了。

  从那日后,颜俞和徐谦的关系日益缓和,能说话了,徐谦一日之中甚至能见着他笑几次,两人又有意无意地忽视了魏渊,惹得魏渊总是酸不溜秋地逗徐谦:“兄长这几日心情倒是好很多。”

  自然是好的,只要能和颜俞恢复如初,他什么都是愿意做的,只是颜俞的转变来得太突然,徐谦连高兴都不敢太彻底,疑心是梦一场,醒来便剩空欢喜。

  直至一日,徐谦给颜俞打扫屋子,在他书桌上见着了装信的木匣子,正好奇着要打开瞧瞧,颜俞便推门进来了。一见情况不对,颜俞立刻奔上去夺过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捏着他的命,别人碰也不许碰,徐谦也不行,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把那些信都吞吃干净,全部化在他的血液骨骼里,即使死了也要带着走。

  徐谦微抬着双手,示意自己不会动他的东西,颜俞回来之后太敏感了,徐谦生怕刺激到他,身体又受不住:“俞儿别怕,兄长不动你的东西。”

  颜俞突然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了,何况那哪是他的东西,说是魏渊的或是徐谦的都行,偏偏不是他的。也许,正因为不是他的,才这样紧张吧。思及此处,又不禁潸然了。

  “俞儿,别这样,身体要熬不住的。”颜俞现在的身体状况跟吊着一口气差不多,徐谦好不容易把人给弄活了,他要是一不小心又出了什么事,那是在要徐谦的命啊!

  兄长就剩你一个了。徐谦想。

  颜俞抹了一把泪,把匣子放回了桌上:“兄长,把这个留给我。”

  徐谦倒疑惑了,他的东西怎么让自己留?但此刻已只能先顺着他了:“好,兄长什么都答应你。”

  “兄长这又是怎么了?”魏渊看他心情不好,故意逗他,“四海已定,国泰民安,俞儿也已好起来,正是该高兴的时候。”

  徐谦勉强笑笑,却实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笑完还是一脸苦闷。

  “兄长若是想知道什么,或许我能告诉你。”

  徐谦抬头看他一眼,想说的话已然明了,魏渊也不遮掩,道:“那日我回来,俞儿问我要了你的信。”

  “他怎么会知道?”徐谦脸色一变,差点就要质问魏渊为何要告诉颜俞,但终究是忍住了。

  “他自己知道的,兄长没想过,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

  不对啊,徐谦想不明白,魏渊的信他都是装好放在房里的,即使是如今关系缓和,颜俞也不会主动到自己房里去,更不要说刚回来的时候,难道他放了什么在外头?

  徐谦脑中灵光一闪,转头跑进书室里,桌子底下那幅画还在,他急急忙忙将其取出,也并未有什么不同,徐谦忽然丧了气,右手垂在画作一角,只觉无力,对于颜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轻叹一声,正要把画作收起,徐谦右手一抬,却发现画的右下角不大对劲,凑近细细一看,那处多了几点不规则的红。徐谦突然心惊——那是颜俞的血。

  他回到房里,把魏渊写给他的信整理好,一并拿到了颜俞房里。此时夜已深,颜俞沉沉睡去,徐谦没有叫醒他,只把信放在颜俞的木盒旁,想来,他醒来就会明白了。

  徐谦都走到门口了,不知怎么的,还是折返回来,站在颜俞床前,在他的额心轻轻落下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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