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王维)

  却说三国的将平日里各自在国中练兵,但来日终究是要共同作战,少不得要一同商讨些事情,便定下每季在吴王宫会面一次共同讨论的规矩。

  三国的将里,项起是个大老粗,赵飞衡随心所欲,魏国的将正是魏方的儿子魏南甫,同他父亲一般唯唯诺诺,颜俞原本不欲插手,只是陪着他们几个人讨论一回,却发现这几人凑在一起,简直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除了互相指着对方鼻子骂或是一同问候李道恒的先祖外,毫无进展。颜俞头痛不已,第二天不得已摆上了自己那点蹩脚的功夫:“这三国里,蜀国地势险要,军队长于伏击,但是平原作战却不足;魏国土地辽阔,军队擅长陆战,而不善水战;至于晋军,勇猛有余,后劲不足。若是······”

  他这么一说,几人也很是佩服,只是项起耐不住性子,还没等颜俞说完,便急忙问:“那到底怎么才能把南楚给灭了?”

  “大楚与蜀、晋交界线,以岷江为界,”颜俞无奈摇头,却还是耐心作答,“向西山脉连绵,地势险要,由东以平原和河流为主,蜀国可在边界西部打伏击,魏晋则在东部作战。晋国可训练水军,魏军为其后盾。”

  大概是想到蜀国四城,颜俞补充道:“我还是想从蜀中入手,南楚多年与东晋交战,对晋军的脾性已经摸得太清楚了,该给他们弄点新鲜东西。”

  “定安出手,果然不凡。”赵飞衡厚着脸皮夸他,颜俞简直想把头埋起来,他这点本事,拿到徐谦面前,那都不够看的。

  徐谦。

  颜俞的心重重一跳。

  几人散去后,赵飞衡便跟颜俞一同回去,颜俞无奈笑道:“你们几个平日就是这般?项将军也真是,怪不得这么多年没打赢南楚。”

  赵飞衡知道颜俞这是拐着弯骂他们没本事,挥挥手道:“要是有这么厉害我王兄也用不着请你了,你多担待!”

  自然是要担待,又不能跑了,颜俞叹气:“我终究未习兵家之术,纸上谈兵便罢了,等到了战场上,还得靠你们!”

  “这你就放心,”赵飞衡是有本事的,只是不想这么早在魏晋两国面前显露出来,“我还没你想的那么没用。”两人说着说着,不免又提到关仲阔,赵飞衡气恼道,“我看那会就应该让你去劝降,要是有了关仲阔,哪还有现在这么多事?”

  颜俞失笑:“他自己要是不愿想,谁去也没用。”

  “哼!”赵飞衡轻蔑地撇过头去,“非得做那南楚臣子,要是降了,晋王肯定好吃好喝地养着他,难道还比不上给抢他妻子的暴君卖命强?”

  颜俞只是笑,这些话,若是放在以前,他可以说得气势澎湃,说得徐谦最后只能用“胡说八道”来回应他,但这一年多,他却已经和从前大不一样,很多事情他不再去争辩对或错,他心中有自己的正道,不需他人来认可。

  当然,如果那个人愿意认可,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翼之,在很多人心里,南楚那位帝君并不是暴君,而是天之子,代表的是天,是道。这天下的一切都归他所有,无论是大婚之夜抢了他人的妻子还是强取城池,最多只会被劝谏一句失德。”

  “哼!天道断不会如此待我蜀中百姓!”

  听完这么一句,颜俞倒是瞬间明白了自己为何能与赵飞衡相谈甚欢,却又没有继续说了,换了个话题:“翼之,你怎么看魏晋这两位将?”

  “项起和魏南甫都不是有心机的人,项起是个糙汉子,心里想什么断然会说出来,魏南甫嘛,看着弱,但心思很缜密,打仗不行,要是管账,那肯定是好手,还半分不敢贪污。问这个做什么?”

  颜俞轻笑:“我只是想看看,若让你与他们其中一位交朋友,你更愿意交哪一个罢了。”

  “若是让我自己交朋友,谁都行,”赵飞衡一下就明白了颜俞的意思,“只不过是你想让我交,那就得听你的了。”

  颜俞看着他,轻松一笑。

  几乎有大半年,颜俞都奔波在蜀、魏、晋之间,加强三国的联系,商讨各项灭楚事宜,有一回在魏方那里听说魏渊已回到北魏,便从高陵到了宁成。

  见不到徐谦,见魏渊也是好的。

  仆人来报“故人求见”的时候,魏渊正在院子里的池塘边上陪魏洋喂鱼,还想着他自小离开北魏,平时并不与那些世家子弟来往,不知是什么故人来求见,一回头便看见了颜俞。他负手站在院中不远处的竹林旁,细长的竹叶影子映在他修长的身上,只迎光,不染尘,生微风。

  “俞儿?”魏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着把魏洋抱开。

  颜俞在薄薄的浮尘后笑:“兄长,是俞儿。”

  魏渊终于没有怀疑了,快步上前去抱住了他:“俞儿,真是你,你怎么来了?”未等颜俞回答,他又转身朝魏洋招手,“洋儿,过来,见过你叔父。”

  魏洋懵懵懂懂的,一脸“我的鱼还没吃饱”的撒娇劲儿,两只肉手搭在一起,摇摇晃晃地行礼:“洋儿见过叔父。”

  颜俞一脸笑,眼泪都快溢出来了,他蹲下来,抱了抱魏洋,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洋儿眉眼像极了映游,倒是唇鼻似你。”

  魏渊弯腰对魏洋道:“兄长们应该下课了,去找兄长玩好吗?”说罢又唤仆人来带魏洋去找魏致那两个已开始读书的儿子玩,自己则拉着颜俞进房叙旧:“也就只有俞儿,不等人通报就自己进来,俞儿今晚住下吗?”

  “俞儿来见兄长,自然是等不及通报的。”颜俞一路跟着魏渊穿过偌大的院子,直到他书房里,心里万般庆幸,魏渊没有因为他这两年来做的事情而疏远他,那徐谦是不是也不会怪他?

  “映游可好?”

  魏渊给他倒水,水声伴着回答:“没有什么难事,只是偶尔牵挂老师,担心要开战。她两边夹着,哪边都放不下。”

  “说回来还是怪我。”

  魏渊轻笑一声:“怪你什么?这世道乱得太久了,总得有人出来收拾烂摊子,今日若不是你,来日的人未必有你这盖世才华和为民之心。说不上幸不幸,兄长未必能理解你的想法,但是绝不强求于你。”

  颜俞想,这话要是从徐谦口中说出,他便什么也不怕了。

  “兄长回来多久了?”

  “半年有余。”

  半年有余,颜俞计算着,那他还能知道半年前的徐谦是什么样子。

  “兄长不曾怪你。”颜俞只沉默了短短一瞬,魏渊便已做了回答,魏渊是和他们俩一起长大的,哪能猜不出颜俞心里想什么。

  颜俞低头一笑,一颗浑圆的泪珠滴在衣服上,他抬头,坦然看向魏渊:“多谢兄长予我心安。”

  魏落蝶听说颜俞来了,大步跑着朝魏渊的书房来,未到跟前已听得门开的声音,她猛然停下,呆呆望去,魏渊和颜俞并立在房门口,虽然过了很多年,但她记得小时候说过的话,也记得她要嫁的人。

  “兄长。”她匆忙弯腰福了福,眼睛在魏渊和颜俞二人身上飞来飞去,也不知到底想看谁。

  魏落蝶如今十五岁了,及笄不久,正是可以许亲的年纪,她不扭捏,也不害羞,就是来跟魏渊说这事的,她要嫁给颜俞,嫁给这个并相三国的颜公子。

  “是落蝶?”颜俞的声音传来,带着些惊讶。

  “正是。”魏落蝶直盯着他,想要在那双眼睛里抠出点不寻常的情意来。

  但颜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情意可以给她,他转向魏渊:“多年不见,落蝶已这么大了。”

  “是啊,当年没羞没臊地说要嫁给你呢!”

  “如今也是的!”魏渊本是一句玩笑话,孰料魏落蝶竟接了口,魏渊一时之间竟有些尴尬:“俞儿,落蝶口无遮拦,你莫要与她计较。”

  颜俞倒不在意,反正如今哪家的姑娘来了他都一个回答:“落蝶才貌俱佳,何愁找不到好人家?我一生奔波劳碌,恐耽误了落蝶。”

  “我愿意跟着你!”魏落蝶也一样的执拗。

  “落蝶!”魏渊忍不住训了她一句,虽说他平时不大管魏落蝶,也知道妹妹性格洒脱,不拘一格,不像映游那般识礼数,但是此番跑到人家跟前来说要嫁要跟这样的话,实在不像一个正经人家的女孩。

  魏落蝶还想说什么,被魏渊一眼瞪了回去。颜俞则低着头,假装没看见。

  颜俞在魏渊家里留宿了一晚,齐映游含着泪朝他问长问短,颜俞既感动也有愧,基本上都垂着头,没有半分在三国朝堂上的气势。

  “兄长务必保重自己,映游身为女子,无力保全亲人,只望祖父、父亲与兄长们,能活一个是一个。”齐映游眼角挂着泪,颜俞只觉她的每一个字都敲在自己心上。

  当日他离开齐宅之时,信誓旦旦地对徐谦说一定用最小的代价换取天下的安定,但若是那代价恰好就是齐方瑾和齐晏平,他又该如何面对齐映游和魏渊?若是上天更残忍一些,要用徐谦去换这天下的太平,他换还是不换?

  他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落蝶都长大了,我还是没见到谦儿!

  ☆、赖交情兰臭,绸缪相好;宦情云薄,得失何知(李曾伯)

  颜俞本以为这一天已经够难熬的了,却不料更难熬的还在后头。次日清晨,颜俞还没收拾好自己,薛青竹就匆匆忙忙来到宁成君的府邸前要找他。

  颜俞听着仆人回报,又料到魏渊定然准备了早饭,怎么也得让他吃了早饭再走的,但是薛青竹不是那种一点小事就大呼小叫的人,他这么着急,必有大事。

  “烦请让他进来。”颜俞想,干脆一边和魏渊吃早饭一边听薛青竹说事好了。

  可是薛青竹一看到魏渊也在跟前,却又不说了。

  还是颜俞发话了:“无妨,兄长不会透露任何事。”

  “要么,我还是回避一下?”魏渊体贴道。

  “兄长不必。”颜俞看向薛青竹,“说吧。”

  薛青竹应了声是,小心翼翼地看向颜俞,道:“知夜君,反了。”

  一阵磕碰之声,颜俞的反应跟薛青竹所料差不多,手中碗一下就砸了,好久都没说出话来。魏渊显然也愣了,他跟知夜君自然没什么瓜葛,但是知夜君的忠诚仁义却是四海赞誉的,又怎么会造反呢?

  “这消息,可是真?”问话的是魏渊,也算是替颜俞问的了。

  薛青竹这回没抗拒,低头道:“是真,南楚帝君已派林广前往知夜讨伐。”

  “怎么会是林广?”此时颜俞已经震惊完了,脱口而出这么一句,可是还不等薛青竹回答,他就已经想通其中门道,当初是他利用李未和林广之间的恩怨把李未推上了这条本与他无关的路,自然要想到林广的报复。

  薛青竹看主子这神情,大概也想明白了,不再多说,只补充道:“李将军这段时间在外练兵,并不在安南。”

  哼,林广倒是会挑时间!颜俞嘲讽完了心下又生起一片愧疚,各种想法在脑中盘旋:“我要······”即刻反应过来魏渊还在跟前,便起身告辞,“兄长,俞儿还有事,这顿饭恐不能陪兄长吃完,兄长见谅!”

  魏渊也起身送他:“无妨,俞儿忙去吧,待得将来不必这样奔波了,再还兄长这顿饭便是了。”

  颜俞匆匆离开,上了回蜀都的马车。

  在回蜀都的路上,薛青竹详细给他讲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是李未参了林广一本之后,林广便竭尽全力要反击,李未是李道恒的亲弟弟,能完全扳倒他的只有谋反这一条。这样的事林广从前就做过,这回更是得心应手,到处搜集了李未想要造反的证据,搜集不到就捏造,这过程中还查到了关仲阔藏匿在知夜,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林广将所谓的证据呈给李道恒的时候,李道恒自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李未当初救了颜俞和如今藏匿关仲阔两事让他耿耿于怀,当即下令让李未解释。

  但是李未从知夜传过来的书表竟丝毫没提到这两件事,只一再强调自己绝对忠于帝君,毫无反心,所有的指责都是无中生有。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林广在李道恒面前煽风点火,又说起李未多次为已故的卫岚鸣不平,分明是以此拉拢卫岚的旧将,为他的“大事”作打算。

  半年的时间里,李未的书表像雪花一样从知夜飞到安南,作着无言也无力的申辩。他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说辞在林广口中会变成怎样虚伪和矫饰,以至于如今,一顶造反的帽子扣在他头上时,他竟还想束手就擒,到李道恒面前说自己是无辜的。

  颜俞听到此处,久久沉默:“所以,这半年,南楚无暇他顾,并不是在查林广,而是在查知夜君。”

  薛青竹知道他的安排,最早送那封信到知夜,就是希望以此拖住南楚,好让三国有时间准备攻楚,可是现在事态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颜俞的预料。

  他不是没想到林广会垂死挣扎或者反泼脏水,他是高估了李未的地位。

  他以为,以知夜君的身份,是能处理得掉一个郎中令的。但是事实证明,他失策了。

  “颜相,接下来要如何?”

  “我要入楚。”

  颜俞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回到蜀都后,次日便去见了赵肃,提出要去取四城,赵肃既兴奋也忧心:“真能取回来吗?”

  “王上既然传信入楚请我,此刻便无需疑我。”

  赵肃听着这话,颇有些惭愧,赶紧解释:“颜卿,寡人并非······”

  “臣知。”颜俞知道他不是怀疑自己,他只是太想要取回四城了,那四城在赵肃心中的分量,大概跟蜀都,甚至跟整个蜀国是一样的。

  但是赵飞衡不这么想:“定安,你是真的想去取四城?”

  颜俞不敢与他对视,只笑笑:“自然,不取四城还能取干什么?我以为刚刚已经说得够清楚了。”

  赵飞衡不是笨人,不可能不知道颜俞想干什么:“既然只是取四城,不如等南楚消停了再去吧,如今知夜君叛乱,恐怕南楚帝君也没空理你。”

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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