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王维)43

  颜俞有点心虚,像小时候逃学出去玩被徐谦抓了正着一样。他确是有私心,他要去取四城,也要去救李未。

  李未曾经救过他,又被他所利用,他不能无动于衷。

  “翼之不觉得,正是因为南楚内乱,我们才更容易趁虚而入吗?”

  “颜相此言有理。”赵肃道。

  赵飞衡自知若论口舌,自己是赢不了的,但是要论对赵肃道了解,他倒略胜一筹。“王兄可不要太放心,南楚战火一燃,误伤了颜相,损失可就大了。”

  果然,此话一出,赵肃便又沉默了。

  颜俞朝赵飞衡看过去,竟忍不住狠狠剜了他一眼。

  因着这事,两人在离开蜀王宫后还起了一番争执,颜俞说什么也要去,赵飞衡说什么也不放,两人各执一词,没个消停。

  “我答应过的,两年之内一定要取回四城!两年之期在即,你是要我食言吗?”

  “你食不食言我不知道,我只知离两年之期还有几个月,你为何要在此时入楚?你敢说你没有私心?”

  “是,我有,但那是我做下的孽,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你不就是想去救李未吗?”赵飞衡懒得跟他绕圈子,直接把话戳破了,“可你是我王兄用相印请来的人,是我三国的相,跟那李未有什么关系?!”

  “若不是知夜君,你以为三国会有这大半年的安宁吗?!”

  “难道为了这大半年的安宁,就要赔上你吗?李未他不配!”

  “翼之!”颜俞大概是第一次这么严厉地跟他说话,“若是我一定要去呢?”

  “你就试试看,看我会不会放你走!”

  颜俞突然笑了:“这就是你把青竹放在我身边的原因是吗?你若不想让我走,我就永远都走不了。”

  什么?赵飞衡脑子里突然一空,竟是什么都想不到了。在颜俞的眼里,他是这样的人吗?

  颜俞那边,话一出口便立刻后悔了,这一年半来,赵飞衡怎么对他的,他最清楚,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是把赵飞衡那一点真心都伤完了。

  颜俞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被赵飞衡拦住了:“颜定安,你既要这么说,我便这么做给你看,南楚战火没消,你就不要妄想踏进南楚一步!”

  赵飞衡也是说到做到的人,颜俞无奈之下把时间推到了开春,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赵肃都同意了,赵飞衡也不好再说什么。

  而与此同时,林广带着大军浩浩荡荡前往知夜,李未好似还抱着一点希望,竟然下令不得抵抗。眼看着大军就要杀到跟前,关仲阔实在忍不住,跪在李未面前涕泪泣下地求他不要束手待毙:“知夜君!哪怕不顾惜自己,也要为世子想一想,难道您真的忍心让李氏这一脉断在您手上吗?还有几万跟随着您的将士,即便帝君会放过您,却没有人会放过他们啊!”

  “不,帝君断不会如此待我,我们是同根相生的亲兄弟!”

  “十万大军啊知夜君!您还不明白吗?”

  他要明白什么呢?那是他的亲兄长,纵使荒淫无度贪图享乐,但是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一起念书一起策马,他离开安南的时候兄长也会笑着说一声舍不得,他回安南,兄长便让他春猎结束后再走,那是他的亲兄长啊!

  “他们是来屠城的啊!”

  “知夜君,卫将军惨死的时候您就应该知道了!”

  “您去问一问,知夜的几万将士,有多少愿意白白背上这反叛的罪名?”

  “难道真的要再添一桩卫将军一样的惨案么?”

  李未双眼通红,失神一般往外走去,关仲阔见状,立刻起身跟上,只见李未停在外头长廊,面朝着沧荥河的方向,喃喃自语:“沧荥河神真的不再保佑我们了吗?”

  “如果河神有知,必定不愿看到知夜君束手就擒!”

  李未转过头,看着面前的人,不,他不能反,但是他可以保住知夜,他还可以去帝君面前解释,那是他的亲兄长,一定会听他解释的!

  “关将军,可愿助我?”

  关仲阔聊起襟袍,长跪朗声应道:“臣,誓死追随知夜君!”

  ☆、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情老易悲难诉(张元干)

  知夜只有三万兵马,但士气很高,又有关仲阔坐镇,不一定会输。李未没想真的反,他只是想,先把林广的大军打退,他再前往安南请罪,哪怕把他贬为庶人,他也无所谓,但是他的妻儿,他的部下不能白白死去。

  林广到知夜时,城门紧闭,一派严防死守的样子,他倒不由得笑了,他最怕李未什么都不做,否则造反这个罪名都坐不实,如今李未动了,倒好办得多。

  林广并不着急开打,他不擅长作战,即使知道知夜兵马不多也不敢轻举妄动,又传信回安南,等着李道恒再给他派十万援兵,到时候,二十万大军,踩也能把知夜踏平了。

  关仲阔不敢轻易主动出击,外头一马平川,没法打伏击,人数太少再怎么样也是要吃亏的,要怪只能怪李未做决定太迟了,导致他错失了先机。

  大概想到林广会搬救兵,关仲阔不敢拖太久,几日后便带着军队出城迎战。先驱部队以四人为一组,打散敌军。知夜的士兵知道此战事关生死和荣誉,不敢懈怠,一到战场便无所畏惧地猛冲上去,不管不顾,像是要跟对方拼命。

  林广才不愿意身先士卒,一边瞎指挥着士兵们尽快破敌,一边赶紧往后躲。熟料,关仲阔骑在马上,几乎是径直冲着他而来,林广避之不及,只得反身应对。两人甫一交手,便是分外眼红,一招一式都是冲着取对方项上人头去的。周围也打得火热,尘土扬起几丈高,像是要把整个知夜都吞没。

  知夜的先遣部队一开始占了上风,可是人数太少,很快就被反击得七零八落。关仲阔在马上瞥了一眼,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去,撤退的话都到了嘴边。

  趁着关仲阔走神,林广一□□得他手臂鲜血直流:“叛军还不快快投降!”

  关仲阔不理会伤口,若是只有他一个人,他必定要跟林广拼个你死我活,可是知夜的将士们分明已经抵挡不住,无奈之下只得顺势下令退兵。

  出师不利。

  李定捷收到消息,兵也不练了,紧赶慢赶地回到安南,请求亲自去知夜收服叛军。他想,如果他去,知夜君和关仲阔也许还有一线生机,可若是林广,恐怕他连这两个人的尸体都见不到了。

  但是李道恒很明显不会答应:“此事有林广就足够,予吩咐过,绝不枉杀一人,但也绝不令一个有罪的人逃生!”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

  “帝君!”李定捷还想争,“郎中令不擅行军,还是让臣前往支援!”

  “不必,予已经再调十万兵马驰援,二十万大军,再怎么不会打仗也够了。”

  “帝君······”

  “够了!”李道恒耐心尽失,“你私自回安南,予没有治你的罪已经够宽容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几日后,李道恒派去驰援的十万兵马到达知夜,林广这下更是有恃无恐,硬生生撞开了城门。城内顿时惊慌失措,知夜的将士原本就没打过仗,一下作鸟兽散。林广下了命令,普通士兵可以不管,但是高阶将领一定杀无赦。

  关仲阔的手臂上缠着绷带:“知夜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能把命送在这里!”

  李未怎会料到自己有要逃命的一天?当即六神无主,只由着关仲阔给他牵来马,懵懵懂懂上了马才问:“那夫人······”

  “知夜君!来不及了!”关仲阔也骑上马,马鞭一挥,两匹马便载着人猛地朝另一边城门跑去。

  被远远丢下的知夜,一时间成了人间地狱。

  才一天的时间,知夜几乎所有有官职在身的人都成了刀下冤魂,连话都来不及说一句,便气绝当场。李未的妻妾儿女也没有逃过一劫,林广在进入李未的院落时还能听见孩童呼救的声音,他不过随手摘了一片叶子,这院落就彻底安静了。

  “启禀郎中令,并未见到知夜君和关仲阔。”

  林广有一瞬间的错愕,难不成是逃了?要是这两个没抓着,把别人都杀了也没用,当即下令展开搜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绝不能说找不到!

  可是整个知夜,真的找不到这两个人的身影,下属回报的时候都战战兢兢的,生怕惹了林广不快。林广知道,他不能把所有时间都耗在这里,不然谁知道安南会变成什么样子。

  “把五万兵马留下,收编知夜军队,继续追捕李未和关仲阔,剩下的我带回安南,向帝君复命!”

  “是!”

  颜俞知道知夜被攻破,李未下落不明的时候,他正在跟秦正武商量开春入楚送三国纵约书威慑南楚的事。取回四城是蜀中的事,三国虽说合纵,也必没有白白将兵力出借让蜀国获益的事。

  因而,颜俞只得瞒下取回四城的目的,同秦正武说是递交纵约书。魏方那里没有异议,秦正武质疑了几句,也同意了。毕竟颜俞要的只是陈兵于南楚边境,入楚的事情将由他一手完成,秦正武吃不了亏,而且,这部分士兵列兵期间的所有粮草是由蜀中承担的。

  颜俞知道自己错过了救李未的机会,但是只要李未没死,就还有机会。时下已入冬,颜俞一走出大殿,便被寒风吹得发抖。

  这是颜俞离开安南后的第二个冬天了,但是他好似没法习惯安南以外的冬天。他的记忆里,冬天该有洁白的雪花和燃烧的红梅,还有徐谦温暖的手。

  不知道他的梅花开了没有。

  安南自然是不得安宁的,或者说整个大楚都不得安宁。自从林广回报了李未和关仲阔逃了之后,李道恒便下令大肆搜查,大楚界内,任何一处都不能放过。

  于是安南便日日都是士兵们带着刀跑在大街小巷,随时进入各户人家搜查的景象。齐宅没能幸免,这么一次搜查,不知道造成多大破坏,整个宅子鸡飞狗跳便罢了,齐方瑾最心痛的还是书室的古老竹简。每次搜查,那些古老脆弱的书简就像是垃圾一样被丢得到处都是,齐方瑾看得涕泪齐下,士兵们一走,便颤颤巍巍地把竹简一一拾起,再细细擦干净,放回原处。

  徐谦送走搜查的士兵便立刻回到书室找老师,扶着齐方瑾坐下:“老师,还是谦儿来吧,您莫要累着了。”

  “天子不德,臣子不忠啊!”齐方瑾仰天长叹道。

  徐谦不知该说什么,只得默默去收拾书简,齐方瑾颤抖着擦了眼泪,看着徐谦忙碌的样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里竟想,早知道是现在这般模样,还不如当年让俞儿玩个够。

  他的俞儿啊!

  一想到颜俞,刚擦干净的泪眼却又模糊了。

  徐谦在书室忙活,冯凌也没闲着,外头闹得鸡犬不宁的,全都是他跟童子收拾,大半天才弄好,便又得吃晚饭了。

  三个人吃晚饭也快一年了,但冯凌总是能想起颜俞和魏渊还在的那些年,虽然吃饭的时候不能胡闹,但是人一多,即使不说话也热热闹闹的,更何况,颜俞总是能弄出各种各样逗人开心的事情来。冯凌想到这,不由得叹了口气。

  徐谦还以为他叹这一声是因为今日搜查的事,晚饭后安慰了他几句,冯凌问:“他们还会来吗?”

  “会的。”答完这一句,徐谦的心情好似也沉重了些。

  冯凌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么多,可又忍不住:“兄长,知夜君真的谋反了吗?”

  “兄长不知,”徐谦顿了顿,又抬头看他,“但是,兄长不信。”

  “凌儿知道了。”

  冯凌今年十九,尚未加冠,徐谦随手顺了一下他的头发,不知想到什么,竟落下泪来。

  “兄长······”

  听了这一声,徐谦泪流不止。如今,竟只有一人唤他兄长了。

  将军府内,李定捷亲自端着饭菜进了书房里的密室,黑暗的空间里突然亮起一盏烛火,映出两张憔悴的脸庞。

  “知夜君。”

  这两人便是李道恒大肆搜捕的李未和关仲阔了。那日他们俩一逃,离开知夜后竟不知往何处去,还是关仲阔大胆提议,趁林广没有反应过来,尽快回到安南。两人乔装打扮,进了安南后便果断进了将军府,一直躲在李定捷书房后的密室里。

  这段时间的发展和关仲阔猜得一模一样,李道恒在大楚境内搜查他们,大有不见人决不罢休的气势,李未始终担心会因此牵连了李定捷。

  但李定捷是不怕的,他根本就不相信李未会造反,即使是关仲阔在他身边,也绝不能动摇他一分。因而这段时间,李定捷不仅把他们俩护得好好的,还天天亲自送饭菜来,顺便商量到底该如何解决现在的问题。

  李定捷和李未都想过直接到帝君面前去解释,但是关仲阔坚决反对,现在李道恒已经认定了知夜君造反,这么一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若是有个解释的机会还好,最怕人没开口,就已经永远失去了开口的时机。

  但是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关仲阔问:“知夜君可还有什么故人?”

  李未轻笑一声,暗淡的双眼里满是苦涩:“故人?你们已经是我最后的故人了。”

  “要么,投向三国吧。”

  “不!”李未惊起,“即使真的身死,我也绝不能做此等叛乱之事!”

  “知夜君!不管您做不做,这顶帽子已经扣在头上了,难道还逃得掉吗?”

  “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我李未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我不信,这世上没有相信我的人!”

  几乎每一次商量,都是这样告终,直至深冬来临,也没有商讨出什么来,如今关仲阔只能期盼着上天降福,否则他们就再也没有生机可言了。

君从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王维)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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