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一星一点的蓝

  秋季的寒意越来越深,落叶铺了满满一地。推开门,长长的裙摆在地面绵延开来。远娡把树枝上那片孤伶的叶子轻轻一摘,它飘着旋儿落到地上。

  站在院中树下,她突然想起了那棵属于她和伯约的花树,不知那棵花树是不是也飘零夷尽了。心被揪了起来,急忙披上白羽大袍,奔出府外。白色的衣裙和着白色的袍子,如深秋里的白雪,在风中奔洒。

  骑上马,不一会就到了山坡上。远远的,树上点缀着若隐若现的白黄。花儿,树上还有花儿! 远娡激动万分,吹促着马快跑。一路上扬鞭卷尘,她的心也急到了极致,她想再多看一眼这将要落下的花。

  下了马,她一步一步地走上前。一颗躁动的心终于平静下来。她轻轻地伸出了手,拥抱着这枝叶茂盛的花树。

  盘着的发被风吹得乱了,发髻斜斜的绾住那缕缕青丝。飞鸟簪子也似摇摇欲坠。远娡忙伸手去扶稳它,皓腕上覆着的绣蓝边如意花纹的宽松袖口,如盛开在白云下的幽兰,在风中肆意摇摆。摇得狂了,如一抹蓝色绸带飞跃天际。

  伸手去抓紧袖口时,她竟看到了伯约,他一身蓝袍隐在风中,草中。远娡透过飘飞的袖间空隙,透过袖上白底莹蓝的如意纹,在一片隐约的蓝中,那远处的一星一蓝,似走远了。

  “伯约,别走。等等我。”她拼命地向那一星湖蓝跑去,“你等等我!”眼泪盈眶飘飞,她感到自己是如此的无助,就如那晶莹的琉璃一般脆弱,触地便碎了。

  再也跑不动了,她摔倒在地。泥土中的小石子磕在身上,说不出的痛。远娡挣扎着,但为何觉得眼里全是重叠而模糊的蓝天。

  过了不知多久,她努力地睁开眼。她一定是死了,不然定是在做梦,她梦见伯约了。在梦中,她伸出手去,抚摸着他如沙漠绿洲一样瑰丽浓郁的眼眸,轻轻的呢喃,“伯约不要丢下我。我每日无边的思念,只想有着你的陪伴,永远也不要离开我。”他紧紧的搂住她,淡淡的体温,淡淡的呼吸,还有淡淡的草和太阳的香味。远娡觉得从未有过的恬静与温暖,沉沉的,沉沉的睡过去,睡过去。不愿再醒来……

  “姑娘的身子很是虚弱,她有头疾。如不及时医治,恐会常睡不醒。”一听,伯约急了,忙问,“大夫,怎会如此。”

  “姑娘思虑过甚,胸闷抑郁,郁气结于脏腑不得出啊!”伯约满脸怜惜地看向她,手拂上了她的脸,泪水落到了她的唇中,是苦的。

  睡了不知多久,远娡终于醒来。而一旁的伯约枕在矮榻上睡着了,连睡着时眉头也是锁得紧紧的,紧紧的。远娡感到全身乏力,用尽了全力,手终于能够到他了,她的手指轻轻的,轻轻的抚上那道眉,怕惊醒了他。

  “你醒了。”见他被吵醒,远娡心生歉意的点了点头。他抬起头来,手握住了她的手。他把她的手放入被中,为她盖好被子。远娡忽然抓住他的手不愿放开,只定定的望着他,怕他一眨眼就消失了。

  “傻孩子,我不走。我去给你端药来。”他揉了揉她额间披下的碎发。她很不舍地放开了手。看着他蓝色的身影在黑暗中越来越淡,只剩一星极缥缈的蓝。

  “你真的没骗我。”终于见他回来,她微微一笑。想坐起,但头昏沉,眼看着就要摔下榻去。

  他一手扶过了她,把药碗放在矮几上。她是如此的害怕他走了,那她也活不下去了罢。她怎么见到桃花了,她不是死了吗?“不要,你们不要走过来。”她挣扎着哭泣起来。

  “醒醒,音儿,快醒醒!”

  “不,不要!”手奋力一推,她似抓住了一星的湖蓝。纯蓝的没有杂质的天空,她紧紧的拥住这一天一地的蓝。她忽又笑了,安稳的睡了过去。

  苦,很苦的味道。她是不是也快要死了。她似梦见了许多,终于,她微微睁开了眼,是伯约。是他喂她喝下这活命的药。她贪婪地喝下他唇上的甘醇,原来,药是很甜的。伯约微微张开了眼睛,眸子比黑夜还有深邃,比星光还要闪亮。

  “我还以为自己死了!”说着迷糊的话,脑海里也是一片的迷蒙,远娡不知身在何处,但也不愿去想。“傻孩子,怎么会死呢!你只是病了,来,把药喝了。都快凉了。”她在他怀中不知躺了多久,他慢慢地将她扶起,把药碗缓缓地倾斜,使药倒进她口中。本就不剩多少的药终于喝完了,不经意间,她轻轻抬头,吻上了他的唇,药在两人心里都是甜的吧。

  太阳照进窗格子,暖暖的洒在远娡的睫毛上。重重地,如沾了一层薄薄的金箔。她张了张眼,只见眼前矮几小榻,一切干净明亮。矮几上还放着一只空药碗。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幽深的山雾遮住了山的本来面貌,那山峰如在云间缥缈,山下是星星点点的春花,一家寺院在山中悠然致远。多像她心中的香炉峰啊。

  画上还有瀑布悬空,溅起一空的水气,烟云缭绕,如从天而降。仙山的景致尽在画中,又非在画中,远娡渐渐看着了迷。画上还写着,‘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我这是在哪?”她轻轻自问。用力的想着,昨天的花树,伯约星蓝的衣裳。伯约,她看见伯约了。我这是在哪?脑子仍是一片朦胧,远娡掀开被子,急着下床。脚刚着地,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她重重摔倒在地,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最后的光影中,她看见了伯约,于是不再挣扎,只等着伯约来救她。他快步向前,抱起了她,焦急的问着她怎样了。

  “为何?”昨日你为何跑开?远娡知道他是懂她意思的。他听罢一声轻叹。远娡挣扎着用心抚着他的脸,抚到唇边时,只觉他轻轻一抿,道:“你哪不舒服?来,快把药喝了。”远娡听话的小口小口地喝着药,这药很苦,但为何味道如此熟悉?梦中一星一点的轻吻仍在唇边,定是她作了一个很美的梦吧。但这个梦竟然如此模糊,她记不清了,深深的懊恼充满胸臆。

  “音儿,觉得身子如何?”他温和的声音缓缓绕在耳边,气息也是暖的。

  “我很好,真的。”她抬起头,睁大了眼却仍是一片黑,她看不见他了。她瞎了吗?远娡仍是仰头看着他。手举起,却再也够不到他的脸。

  突然她的手被紧紧的攥住,攥得紧了,是微微的痛,但她却觉得如此的安稳。“音儿,你的眼睛?”

  “无事。”她紧紧的搂住他,他身上的气息让她如此迷失。头枕在他肩上,尽是无边的宁静。哪怕她看不见他,能拥着他就够了。

  “我带你去看大夫。”

  “我不要离开这里!”远娡是如此害怕,害怕离开这里就会被发现,被抓回府中,她不要!

  “你必须得听话!你身子弱,也下不得山了。别怕,在这躺着,我一会就回来。”他站起要走,远娡紧紧地揪住了他的袖子,舍不得放开,“你,你别离开我!”

  他的手心很烫,抹在她眉上的指尖却有些薄凉,“请相信我。”她不再阻挠,他扶着她慢慢躺下,而她始终睁着眼睛,她要看到他!他为她盖上被子,就要转身离去。她一紧张再次拉住了他的手,他俯下身子,暖暖的气息扑面而来,轻柔的拂在脸上,如春风拂过水面一般舒适。远娡笑着闭上了眼睛,他在她眼旁轻轻一吻,道:“我很快回来。”暖暖的声音一直萦绕着她,她又慢慢地进入了梦乡,梦里不再有阴云惨霾,是伯约在吹起沉缓的埙,随着埙声她的身子轻轻的飘荡……

  当急速的脚步声响起,淡淡的阳光味道飘来,她知道是伯约回来了。脚步很急,原来他竟是如此的心切,远娡的心中无比的甜蜜,情愿一辈子的瞎下去才好。

  她忙扶着榻要坐起,“你回来了。”

  “快躺着!”他扶着她,手握住了她伸出的手。不一会儿,另一个脚步声响起。远娡心一惊,手用力的握紧,她多害怕是司马懿来抓她回去。

  “别怕,是大夫来了。”他松开了远娡的手,上前迎过大夫。“大夫,我按你给之药让她服下,但为何眼睛如此。”

  大夫轻轻地用手拨开她的眼,眼睛很是难受。大夫观察了一下,道:“我给你上药,会有点痛。”

  如羽毛一般的物事滑过她的眸子,锥心的疼布满全身。但远娡没哼一声,她不想伯约担心。而颤抖的身子却暴露了她的痛楚,伯约让大夫先停下,他从床上抱过她,让她靠在他怀中。远娡靠着他,什么痛楚都忘却了,只剩漫天的淡淡喜悦。

  大夫不知道和他在房外说着什么,为什么不能告诉她呢?难道她永远都不能复明了吗?如果能永远陪在他身边,她是愿意瞎一辈子的。外面的花儿一定开得很漂亮吧,淡淡的花香飘进了房中,将她紧紧的包围。

  “大夫,她的眼睛怎样?”“她思虑太甚,心情低落。眼上的筋脉受阻,本是短暂性失明,但情绪继续的低落,头脑血气无法供流,就会永久失明。”

  “那该如何?”伯约万分紧张,拳头攥得紧紧的,一丝鲜血渗出。“她的心情很重要,如果她的郁郁不得好转,别说眼睛,恐有性命之忧。这点昨天我就和您说了,她的身子非常虚弱,以至于无法下地行走。原因就是出在这了。”

  “我明白了,”伯约的眉锁得更紧了,最后一句话似在自语,低得难以耳闻,“我会让她快乐的。”

  门开了,远娡想睁开眼,奈何眼睛上了药,很痛!她知道站在门边上的一定是伯约,是他的身子挡住了门后的太阳,他的影子为她拂去眼中的痛,“是不是很痛?”他的声音里也是痛的。“不,一点都不痛。”她笑了。

  “真是小孩子,说起谎话来了。”他全是怜惜,“药有些苦,但你一定要吃。”她听话地点了点头。他扶她坐起,还把一件软物放在她的背上,让她靠得舒服些。“傻孩子,你笑什么?”他把勺子放到远娡嘴边。她不喝,只对着他笑,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一定觉得她此时的样子很丑的。远娡乖乖地一口一口喝着药,他轻轻的吹着,把药吹凉,她知道的。

  “昨晚定是作了很多恶梦吧?”他的语气满是心疼。而她如何能告诉他,她亲手杀害了那么多人,她们都来找她报仇呢!不能,她不能说。

  吻轻轻的印在她的眉上,“傻孩子,别皱起眉,心里如果难受我和你承担。”他放下了碗把她搂紧。天下起雨来了,好大的雨啊!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远娡听见雨声,想起了画上的瀑布,轻轻念起。“你去过香炉峰?”伯约轻轻地问。

  “真的是香炉峰?”她激动起来,不住地揪着他的衣服。

  “是香炉峰。你怎么了?”远娡把她一直想去香炉峰的心愿告诉了伯约,她说那里很美,和人间不同。花儿在那里永远的开放。此刻,他看见了她的眼里满是憧憬,长长的睫毛不住地跳动。她的眸子似在告诉他,香炉峰的美丽。

  为什么不说话了?“伯约,”她轻轻地问。“我在!”他的声音听起来,为何有那么多的惆怅?

  彼此良久不语,相偎着听着窗外潺潺的雨声。屋檐的飞角滴答地滑过点点的雨,尽管她看不见,但可以感受到它们落地时的跳动,和窗外的美。“等你身子好些,我带你去找香炉峰吧。”他沉沉的话语让远娡有了莫名的伤感。

  “你知道它在哪吗?”她扬着头傻傻地问。“傻孩子,我当然知道。”

  “阿呦,”远娡轻笑。“怎么了,我碰到你眼睛吗?痛不痛!”他连忙护着她。如此看重我,待我如此,我死而无憾了,就算不能去香炉峰我也觉得幸福,远娡的心里无比欢喜,道:“有这份心就够了。我不痛,只是你下巴的胡渣子磕得我痒痒。”她仍是轻笑。

  但只是瞬息之间,她就变了,“我不去什么香炉峰,我只要你陪着我!”远娡执拗的说着。

  “当真要我陪着你吗?”他幽幽的声音仿如一个心死了的人,使远娡觉得无比的压抑,她紧紧抓住了他的手,紧得痛了,她仍不放开,忽然一口咬在了他虎口上。他的身子一颤,忍着痛,任由血流了下来,宠着她的任性。尝到了血的味道,她忽然住了口。“只怕以后你会恨我!”他说,无力地垂下了眸子。“不会的,我永远都不会恨你。不会!”她紧紧地攥着他的衣缘,用力地拽着,她怕她的身子会撑不住。她身上的力气太少了!他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身子在下坠,慌张的抱紧了她不让她滑落。

  远娡抵在他胸口,幽幽的说道:“我对你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永远也不会恨你的!”

  他没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她。紧得让她透不过气来,大概这就是幸福吧!被心爱的人紧紧地拥着,仿佛要融化进他的身子一般……

  或许,她是幸福的……

  许是累了,远娡竟睡着了。当她醒来时,身旁已没了他。她不再哭闹,只是安静地等待。她努力地瞪着眼睛,因为她不想他担心。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来了,“太阳下山了。”他在她身旁坐下。

  “不下山我也是看不见它的。”远娡揉弄着被子,被子有些单薄。太阳走了,她觉得寒冷。

  “音儿,你到底哪不舒服?”他关切的抓起她的手。许是她的手太冷了,被他握着,他的手是如此的烫,“我没不舒服。”她仍是微微笑着,瞪着空洞的眼眸。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是那样烫,他紧紧的抱着她,“我只是去给你弄吃的,你看,我不是回来了吗!你到底哪不舒服?”他竟有了怒气。

  “我只是有些冷,你别皱起眉头!我只是想扶平你眉上淡淡的愁云,我不想让你担心,”远娡冷得直哆嗦,眼泪不争气的滑落下来,“我怕你讨厌我,我连坐起来都不可以。我真没用!”再也忍受不住,泪花朵朵绽放,冲散了眼中的药。

  “是我不好,你别哭。药都冲开了。”他拿袖子轻拭去她含着的泪。“来把药喝了,你身子发冷,应是病情反复了。我哪都不去,只陪着你。千万别再伤心了,喝完药,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音儿不哭。”远娡忍了忍泪水,破涕为笑。

  “又哭又笑的,好不害羞。”他刮着她的脸,笑她傻。远娡的脸很烫,也很红,那不健康的潮红显得她如此的艳丽,使看的人呆了。他心神一晃,忙垂下了眼帘。

  药很苦,伯约把一块蜜橘塞到她手中。把它含在嘴里,甜甜的,原来药是那样的好喝。“这药很好喝,真的,好甜。”她无比认真的说道。伯约一愣,心下了然,手停在了她的唇畔,轻抚,“哪有人像你这般,说生病也是幸福的。”他也笑了起来。“真的,有你陪在身边我很幸福。”远娡迷迷糊糊的说着,又睡过去了。

  伯约瞧着她,心里感到了一阵甜,一阵痛。

  远娡觉得口干舌燥,很难受。人也别扭,身上一阵冷,一阵热。雨已经下了三天了,不知不觉中,她也在这待了四五天,是四天还是五天?她的脑子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伯约在一旁看着兵书,没发现她醒了。远娡不作声,默默地候着,一直到曙光初现,他仍是手不释卷。远娡在心里想,他一定很疲倦吧,这样劳累,心不可抑制地一阵、一阵地痛。

  渴极了,远娡用手在矮几上摸索,一个杯子稳稳当当的放在她手心。是伯约,她的心流过一股暖意。“小心着凉,快躺着。”他扶她靠着榻,再喂她喝下山中泉水。

  “你身子还是这样冷。”他紧紧地抱住她。远娡的身子太弱了,总要他暖着,体温才得以保持,“伯约在看什么书?”

  “孙子兵法。”他答。他一身武艺,满腔热血,还有胸臆中的十万兵,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他一笑中让敌人灰飞烟灭。但他却英雄无用武之地,他终究也是寂寞的。远娡轻叹。

  见她伸出了手,他忙问,“还想喝水吗?”她的手终于落在了他的眉上,轻抚着那道紧锁的眉,“不想,你一定又皱眉了!”他不答,但远娡感觉到他的眉心锁得更紧了。

  “吱吱。”小鸟在叫?远娡倾耳细听,真的是小鸟在叫。躺了这几天,方觉得身子好些。她努力地下榻,摸索着向前。

  身子还是不争气的摔倒在地,她是不是得了绝症?为什么连路都走不了?远娡感到一阵一阵的绝望。“你又胡闹了,你不能下榻。”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伯约终于发现了她。他的声音带了恼怒。他把她抱回榻上。“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第13章 一星一点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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