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心心一系之人,难系白头

  “我说过,你是会离开他的。”树阴处转出了一个人,双手背负,昂首阔步而来,永远都是那么冷傲。

  是司马懿在等着她。他说得不错,她始终是要回到他身边的。由始至终是司马懿在操纵着整盘棋,他算准了她与姜维每一步棋会怎样走,他只需坐观其成便是。阿芙蓉不过是他预先种下的,然后等着结果。

  “司马懿,你真令我佩服。”远娡昂起头,怒视着他。

  见他不答话,她伸手打来,却被他生生抓住,“我不是你的姜维,你还没有资格打我。”手被他甩开,他的眼光尽是不屑。

  “我没失败,我绝不会比儇圜差,姜维爱的是我!”远娡哭了,那样的无助,整个天地只剩她一人,失败的一个人。

  “哦?”司马懿此时的神色也是落寞,欲言又止。为何他眼里还有疼惜?她道:“你很想笑是吗?你笑话我不如她。你笑啊,你笑!”他一反常态,走过,轻拥着她,“你是最出色的。”

  她的泪水如决堤,再也收不住。

  “为何要给姜维解药?”司马懿很是不满。

  “你要的只是我,只要你肯救他,从此我不会再逃。”远娡坐于马车上,离修真村越来越远,将布帘轻轻地放下,该放下了,最终,伯约选的不是她。

  “你真愿意跟着我?”他一把将远娡抱起,那样的霸道,那样的蛮横。只有他有阿芙蓉和修真果的解药,她注定是受挫于他,以前是,现在也是。她无从选择,“是的。”

  “黑鸟、夙夜把解药送去。”

  “诺!”

  驿站到了,司马懿扶她下了马车。驿站简朴,不似他私宅那样富丽。走近内院,远娡才发现服侍她的皆是陌生之人。故人一一离她而去,如今她竟成了孤家寡人。

  饭宴设在他房中。侍女邀她前去,她只简单地绾了一个如意髻,便出去了。“小姐,主公宴饮,当穿艳丽些,才讨主公欢心啊。”远娡回头瞪了她一眼,她立即吓得禁声。想了一想,远娡终归把袖中的紫檀流星梳簪于发髻之上。

  推门而进,司马懿盘坐于上首,也是家常服饰。他见她妆容倒是眼前一亮,“娡儿果真是清丽无匹。”

  她默不作声,只是陪于下座。偶尔夹菜,也只是拣些素菜。“娡儿吃得太素了。”他为她夹了一小块豆腐酿。

  她轻轻夹起,在半空中细看。豆腐直直的掉落于几上,溅起肉末。“你还是唤我远娡吧,我是董远娡。”

  “你对我有怨言,何不直说?”他也不怒,只是喝着酒。她低头夹菜,并不言语。

  “不曾想伶牙俐齿的董远娡竟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她仍是那样的波澜不惊。饭终于吃完,她起身要走。

  “我曾救你情郎,你是如此报答恩人的吗?”他拉住了她的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渴望。远娡知道,要避的始终是避不过,这身体也再无了价值。

  “你爱怎样便怎样。”

  “爽快!但我要的是你的心!”他站起看着她,眼神霸道。

  “永无可能。”她答。除了这颗心,什么都可以归他。但,心不可以。回到房中,睡下。司马懿果然没有碰她,但她知道,他的耐心始终是有限的,她一早就知道的。

  伯约此刻定是回家中团圆去了。想到他,她的心一痛,剜心之痛莫过于此。一口浓浓的鲜血喷出,满嘴的血腥。没人会怜惜她,她抹去唇畔血迹,昏昏沉沉地睡去。

  怀中搂着的,依旧是那把梳子。她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夜晚。“凤冠以破,红袍以裂。你我从此东西,如参商之星,永不复见!”

  “不,别走!我是吓唬你的,我不想这样的。伯约,别走,别走!”

  “伯约——”她睁大了眼,枕巾湿了一片,“谁,谁在那?!”一个黑影在她床脚闪动。她忙把火烛点上,微弱的烛光下是司马懿关切的双眸。远娡从未见过比他的眼更有神彩的双眸,诸葛亮的眼睛也不及他眸底的清辉神采。

  “你仍忘不了他,”他叹气,“这梳子你总不离身,定是他赠你的吧。”

  远娡一惊,连忙在床畔寻找,却空无一物。

  他举起了手,紫檀木梳在橘黄的烛下分外的柔和,那两颗宝石就如伯约的眼睛迷人。“还我!”她伸手去抢。

  但柔软的身体被他紧紧抱住,他的呼吸带着微微的苦凉,薄荷叶的味道辣得她想流泪。薄薄的贴身纱衣将她的身体展露无遗,看着他涨红的脸,只怕再也控制不了他的情欲。她心再无牵绊,再挣扎也只是惘然。“把它还我,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她看着梳子,泪流下。

  他把另一只手也放于梳子上,梳子的张弧在他的手中微微变形。

  “不要!”

  她拼命来夺,而他狠狠地将她圈入怀中,唇霸道的吻住了她,那是真真正正的窒息,完完全全的占有,没有温情。泪湿了衣,推他,却失去了反抗的勇气。他从未如此霸道,他很少如此疯狂。他的眼里渴望是如此的深,如此的强烈,他对她一向礼让,从为碰过她,就如在水中沙洲,他也没有碰她。

  他的唇吻深深地夺走了她的呼吸,粗暴直接。她的每一点呼吸,每一点保留都被他统统的收走。她从未如此接受一个男子的体息和他的一切,就连伯约,也是守之以礼,肌肤之亲也不会失了分寸。

  “伯约。”她轻轻唤他,吻终于停止了肆掠。烛光下,她看着他的眼睛,尽是无言的惆怅。

  他为她盖好了被子,拍了拍是否严实。轻拂她的额发,把碎发拨开,眼睛不再因发丝刺着而痛。他把梳子轻放与她手心,吹灭了烛火,悄然无声地走出门去。

  那一刻,远娡才真正明白,司马懿真的动了真情。可她还能如何?

  湖蓝的碧水连向天际,让人分不清,这碧水是从天上流下,还是要流向天上。

  她与司马懿静坐于小舟之上。他虽着布衣,但那双带了冷傲的明亮眼睛,让人瞧着便知他非常人。

  一连数日她都不曾说话,他也不勉强。只陪于她身边,带她游山玩水。

  小舟晃悠悠的很是悠闲,青山绿水,环境优美得如泼墨的山水画,盛夏已然过去。河怀了秋的情愫,秋水依依,分外多情。想起了与伯约泛舟小河下白帝,那是何等的写意,两岸的青猿不住鸣啼,还有伯约那古朴的埙音,她微微一笑。

  忽然石子落水,水花溅到了脸上,她回头笑着,脱口而出,“伯约胡闹,就爱看我笑话。”

  原来,不是伯约!她与他的眼神俱是黯淡,她忙垂下头,“对不住。”

  “我只想逗你一笑,扔下去的是一颗夜明珠,但溅起的终究只是水花而已。”他放下了船棹,坐于舟尾,横笛吹起了春江水暖一曲。

  小舟在悠扬的笛声中随水而流,轻轻飘飘的泊于城边沙洲上。

  他挟她下了小舟,进了城。小城很是热闹,人来人往。在小饭馆中安坐,他吩咐着点店中特色小菜。“我只吃素的。”远娡喝了口茶,曼声说道。

  “好嘞!我们店中的素菜最是有名,何不试试本店名菜‘忆相思’。”店员热情的招待。

  “忆相思?”司马懿挑了挑眉。

  “公子,这是用丝瓜,相思树的叶子和相思鸟的眼泪做成,”店员颇为得意,“一吃回味,再吃相思,如见恋人淌下相思泪;隔了三日仍无比留恋,如恋人分离般的缠绵相思。许多客人都喜这菜清淡却滋味无穷,总想回来再吃,如相思会上瘾。”

  “大胆妄言!”他抽剑而立,欲杀那人。

  “听着别致,上一盘吧。”远娡玩弄着茶杯。

  “谢谢公子不杀之恩!”他一边磕头一边退下。“相思!”远娡一口喝过杯中之茶,全是苦涩,如相思!

  吃过饭菜,她与他走在闹市之中,耍杂技的,买卖的,唱戏的,好不热闹。她走过一个摊面,匆匆回头,一只泥朔小老虎红红的身子大大的脸,额间那‘王’字更显其憨态可掬。她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以绢掩脸离开。

  司马懿带她进了一家首饰店,“你喜欢什么?”他为她选了一支镶着东珠的孔雀尾发簪,淡雅高贵,精致到了极点。但她只是摇了摇头,再华贵的珠宝对她而言也只如顽石,或许一块真正的顽石,未经雕琢却是她所钟爱。

  “这位公子真有眼光,配上小姐绝色,当真高贵出尘。这簪子能配得上的,没有几人!”店主言语间带了傲意。

  司马懿买下了那支簪子。他为她轻轻插上,“这颗东珠比夜明珠更价值连城。”

  她并无言语,任他摆弄。他让她到前面听戏,他有事去去就来。他定是有军机要商议,否则也不会来这小城,她从不过问他私事,于是朝戏摊走去。看着戏,满街的人叫好,但她的心却空空如一。于是走离了独自热闹的人群,往泥朔摊子走去。

  “老板,刚才那只红红的老虎呢?”架子上琳琅满目,各色花样齐全,但却唯独少了她的那只老虎。她仍不放弃,睁目寻着。

  “刚被一个小孩买走了,这只如何?”老板举出了手中正做的一只新的,样子很是威猛,简直是栩栩如生。但并不是她想要的,“我想要原来那只。”

  “不如我再做一个吧?”

  “不必了。”她失望离开。

  “姐姐——”衣裙被扯住,远娡低头一看,一个粉捏玉砌的小女孩如雪人般可爱,脸蛋红扑扑的,只听她一声惊呼,“姐姐你好美!”

  远娡脸一红,温柔笑道:“小妹妹叫姐姐何事?”抚摸着她的头,女孩有着乌黑的长发,明亮的眼睛,已是个小美人胚子了。

  “姐姐如此美丽。难怪那位哥哥那样欢喜。”

  “哥哥?”她很是疑惑。

  “那位哥哥送你的,他说你一定喜欢!他求了我好久好久,还用漂亮的胭脂和我交换,让我在此等你,说你一定会来的。”

  远娡接过了那只泥朔老虎,很可爱,睁着顽皮的眼睛看着她。她道了谢,小女孩欢喜的走了。她抬眼开去,司马懿在巷子口注视着她。她脸一红,示意他过来,“怎会想到如此可笑之事?”

  “你终于有了笑容。”他的手拂上她脸,她微微往后退。他尴尬地缩回了手,领着她朝前走去。

  天微暗,他带她上了一艘船。船上有琴,几案上置了一壶酒,酒香远溢。他让她弹奏一曲,他取出紫玉长笛吹起了悠远的曲子。她手抚过琴,弹了一曲《离人》:别后梦里到汝家,小道崎岖廊阑斜。多情月为离人苦,空庭欲晚照落花。

  琴音刚落,便觉曲不逢时,他不是她的离人,她对他弹奏也只会两人皆伤。而伯约,怕是不会听到此中调,她对他再是相思,也只落得春庭月下只为离人照落花。

  他不置一词,但远娡知道他在极力忍让。饭菜布好,皆是素食,粗茶淡饭,别有一番风味。难为他了!“你如何知道我喜爱那老虎?”

  “只要有心,定能找出你想要的!”

  “只要有心,我定能找到音儿!”他与他的话皆是一般的意思。酒洒了一地,她的脸色大变。

  “你不舒服?”他急忙放下碗筷,到她身旁。

  “无事,吹了风,故头有些昏沉罢了。”她恢复了常色。

  他把酒壶扔进了河里,“身子不爽,别喝酒了。”他的神色是如此的温柔,她唯有垂头不语。

  河上漂着一只只燃着火烛的纸船、莲花。在河中一闪一闪很是漂亮。

  “那是花灯。”他在她身旁轻轻说道。

  “好别致。”

  “人们喜欢以此许愿,漂得愈远,愿望愈容易实现。”其实他是不信的。

  船靠了岸,他拉着她来到河畔旁。这里竟是游人如织,一不小心,她脚踩进了水道坑穴,一脚的湿黏,十分难受。

  他让她稍等,小跑着走远了。远娡唯有坐于一旁等他回来,看着身旁许多许愿放灯的人出神。

  “小姐,请换鞋。”远娡抬头一看,竟是司马懿。她一愣,尚来不及反应,他已半跪着为她除去湿鞋。“别!”她伸手去推,“这里人多。”

  “穿着湿鞋久了会病的。”他利索地为她换好鞋袜。鞋子绣着绿盈盈的竹林,两只小兔轻轻伏于鞋头,后跟是两捧君子兰,边上还绣着溪水。没有任何的珠宝镶嵌其中,但却分外的秀雅。

  她脸一红,“有心了。”

  身旁游人皆是赞叹,未婚少女全投来了羡慕的眼光,而司马懿的那双眸子如那汪溪水无比的清澈,带着渴望,定定的注视着她,“我知道你喜欢民间的粗茶淡饭。”

  她低下了头,装作没有听见。一只精致的莲花灯递于她面前,“许愿放灯吧。”他还买来了花灯。

  她淡淡的拒绝,“我并无什么心愿。”

  “就当游戏吧。”他点亮了灯,花灯漂出了水面,漂得很远……

  一连十数天,司马懿带她流连与市井小城,他陪着她,从不露厌烦之色。

  “买那么多,不怕装不下船?”一件精致的江南刺绣江山远景屏风往船里搁。远娡忽然发现,司马懿也如孩子般的会赌气,只因她路过绣房时多看了那么一眼。

  “你喜欢就好。”他抚着琴自弹了首《凤求凰》,声音缠绵抵足,再现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诗篇。

  远娡垂眸看着江水,弦外之意她如何不懂。但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情爱最终也只是黯淡收场罢了,男子终究是薄情负心的。远娡微微蹙眉,她之于司马懿也不过是新宠,他腻了自然就会令觅佳人。

  而伯约呢?终究他是负了她!他也是一个负心之人罢了,既然知道他的薄情寡意,为何她的心仍在痛。

  “怎料相爱却成仇,卿卿独恨。反成了心心一系之人,难系白头。可怜飞燕倚新装,盼君侯;怜文君难成白头吟,西畔清河霜冻难唱白头。”她清唱了一段怨行赋,不觉泪如泉下。

  他放下了琴,把她抱于膝上。“我绝不会让你如飞燕般倚新装却无人赏,”他的吻霸道而缠绵,但少了分侵占与掠夺。他身上淡淡的兰芝香蔓延开来,他看着她,用绢子拭去她的泪水。她没有挣扎,他能把解药给伯约,她亦无憾。

  司马懿知道她怕热,带着她在江上漂,江风袭人颇为凉快。到了申时,太阳的光没那么灼热,他扶着她上了岸。这一带很是幽静,山上还有一处小亭。

  他领着她往山上走,山里很是清凉。青翠的树木郁郁葱葱,很是茂盛,不知名的野花开满了漫山遍野,再往里走去,便是幽深林地。远处炊烟袅袅升起,看来似一处村落。

  他拉着她走近,几个小童在村外嬉戏,远远看见人来也不怕。乡童遥问,“两位客人,你们找谁?”

  “我与夫人来此游玩,却迷路了。”他微笑说道。

  那小童走过,“到我们村中歇息吧。”

第21章 心心一系之人,难系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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